她站起来转身看着他,露出一丝异样的冷笑。太好笑了。她疲惫得昏天黑地。教授禁止她的房间里出现任何带文字的东西,日历也不许。他居然问她知不知道今天的日期。
“这不太好,安杰,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应该忘记12月24日,平安夜。”
莫里亚蒂似笑非笑地走近,把小盒子按在她僵硬的手里,努力了几次才扳过她的手指让她拿住不掉下来。
“圣诞快乐,安杰。”他轻松地说,“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没有。”她脱口而出。教授平静的目光没离开她的眼睛。
“圣诞快乐,教授。”
莫里亚蒂顿了顿。
“今天晚上学院有圣诞晚会,我会带你去。不用担心需要的任何东西,都会准备好,但是请不要惹麻烦不要觉得在一群人中间盯住你是件难事。也不要多说,我们有办法让你说的话在别人看来都是梦话。”
南丁格尔一言不发。
“不打开么?”
她避开教授的眼睛,不情愿地撕开了包装,在看见那个盒子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有什么问题。”
她不说话。
“难道你害怕这是空的?”
“我希望这是空的。”
“恶作剧是幼稚的。”
南丁格尔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了一颗子弹。
“这是什么?”
“不认识点三二的子弹吗?”
“认识。为什么是这个?”
“用得上。”
“如果我没被弄到这个地方来,圣诞节的时候可以拿到一打。”
“谁会给你?福尔摩斯吗?”
南丁格尔突然感觉到一丝不祥的气息。她想起福尔摩斯给过她的唯二的圣诞礼物:平安夜的雪和一只改装“夜莺钟”。还有一年的圣诞节是空白的,他不在贝克街,圣诞节还在工作。有时她用不太合适的浪漫念头去想象那次谋杀,血滴在雪里,像格林童话白雪公主的生母说的那样。
他没有给过她点三二的子弹。她的子弹是他给的,但不是圣诞节礼物,不是任何礼物。
“下午来喝下午茶,”教授换了话题,“有人来接你。”
他没等回答,从她身边走过,开门出去了。她听见门从外面锁上的“咔哒”一声。
离开了最初被囚禁的环境,本质上却没有什么区别。她只有在有人陪同的时候才能离开房间,其余时间都被反锁在这里。她曾经听见女仆对某个手下说,如果房子失火,这位小姐一个人锁在屋里会非常危险,但那个手下只是嗤笑了一声:
“那只能算她倒霉。”
“可是我们教授把她弄来总是有用的吧?”
“除了他自己,连上帝都不知道。”
整座房子里她见过的莫里亚蒂的手下总共有五个,对这点空间来说,五个人不算少了,都是他的心腹,个个老手。如果把他们几个再做个比较,其中有一个常和莫里亚蒂如影随形的,看上去尤其冷酷老辣,让人害怕。莫里亚蒂是她在这里唯一可以交流的人。教授下了死命令,除非他亲口允许,除他以外任何人严禁和她讲话,连女仆在她房间里都只闷头干活,默不作声。窗子没有栏杆,从来不锁。他不担心她会从四楼的窗户跳下去逃跑。没有窗帘,只有百叶窗,床单和百叶窗拉绳加在一起的长度不足以从窗口缒下去,更不用说她根本不信任那根拉绳的承重。通过窗外的一小块景色她判断这里是伦敦郊区。莫里亚蒂还在克劳斯学院(作者瞎编的)任教,所以她应该还没离开伦敦。年纪轻轻就写出《小行星动力学》的天才,才华横溢,居然安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英格兰小学院,但是他现在的主业不在学术界,也就漠不关心了。莫里亚蒂一个星期最多出现三次,在她这里待一小会儿,大部分时间在楼下和手下商谈。有时他会“格外开恩”,让她到楼下一起吃饭或喝茶,然后再把她送回楼上,锁在屋子里。
女仆的问题也是她想问的。把她弄到这里来,总该有用处吧。
但是他从来没提过,她也没问过。因为他不会回答,还会显得她很愚蠢。
下午他们把南丁格尔从房间里带到了楼下客厅,推到坐在茶几旁的教授对面。在场的除了女仆埃琳娜,就只有莫里亚蒂的贴身保镖,站在南丁格尔身后。她大胆地回头看了那个人一眼。冷酷的蓝眼睛,眼睑下垂,胡须斑白,像一位老猎人。军人,有可能还是狙击手。从他训练有素的站姿步伐,手上磨损的痕迹和那双异于常人的烁然双眼推测出来的。他也微睨了她一眼,南丁格尔觉得身上冒凉气,马上又转回去了。再违反职业素养猜一条,此人想必杀过不少人。
莫里亚蒂用眼神示意她坐下。女仆埃琳娜在她面前摆上茶具,面包和黄油。南丁格尔耐心等她从桌边走开,慢条斯理地把一直握在手里的那枚子弹放在了她和莫里亚蒂之间的桌面上。动作不能太快,那位保镖一直死死地盯着她,如果过于迅速地掏出金属质地的东西,他不会麻烦自己看清那东西有没有危险再决定是否动手。
“啊……那么你想通了?”
“也许。我需要确定一下。”她拿起刀开始把黄油切成小块,往面包上抹,看起来不怎么客气。要知道她已经在强作镇定了。
教授拿过子弹端详了一下,仿佛在看自己小小的倒影,然后用袖口擦去上面沾的指纹。
“他给你做实验,漂亮的,没有什么实用价值的实验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莫里亚蒂的声音像在梦里一样,“他给你做玩具一样的钟表。这是他过去不屑于想的事情,你没意识到?还是意识到了,但觉得理所当然?”
“我不懂你想表达什么。”
“你的枪是艾琳艾德勒,现在的艾琳诺顿夫人给你的。你不能自己去买,如果不知道门路,没人会把枪,哪怕是口径最小的左轮卖给一个小姑娘。有门路的地方你不会去。不敢,不知道,福尔摩斯不教你,也不允许你。知道为什么吗?”
没有回答。
“他是个旷世奇才,安杰。除了工作和小提琴没有任何消遣,除了一只手数得过来的几个人,瞧不起任何人,其中只有华生医生一个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天才,不过在其他方面我很欣赏他,所以暂且不算例外。除了诺顿夫人,一切女性都不在他考虑范围内。除了以上的人和事,其他都是浪费时间,会让他的脑细胞生锈僵化。你还不明白我想说什么吗?”
“不明白。”
教授的眼睛很平静。只有那些头脑里有一座图书馆,有一套他自己的体系,看惯了世事的人才有这样的眼神。在这眼神里她感觉心虚自卑。她恨自己无能为力,恨把她陷入险境的人,但是这些都比不上她恨透了站在一个看起来和自己一样的人面前,却痛感卑微和无知,像一具脆弱的空壳。
“因为他特别,喜欢你。”教授轻描淡写地说。
南丁格尔高度警觉地盯着他。
“对,特别喜欢你。他瞧不起女人,瞧不起智商低于他的所有人,唯独喜欢你。他反感所有浪费时间的琐事,唯独喜欢给你做这些。所以说他特别喜欢你,这个推理你不反对吧?”
教授的语气越来越辛辣,最后对僵住没有反应的她冷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