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丁格尔艰难地微笑了一下。福尔摩斯垂下眼睛,微微点了点头。他精力充沛,斩钉截铁的样子有点做作的痕迹,像是竭力挤出来的。近期没有太多思维上的锻炼,但是在高度紧张的压榨下也已经快到极限。两个人就这么匆匆照了一面,然后各走各的方向了。南丁格尔慢慢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拿起之前放在那里的一本书。梅丽和哈德森太太不久就结伴出去了,她们谁也不敢自己一个人出门。南丁格尔不想离开,在客厅里看了一个下午的书。
她抬头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伦敦天色阴沉,阴云和烟雾盘桓在半空中,充斥在全城的空气里,使人产生一种错觉:是它侵入人的呼吸道和胸腔,是它产生种种恶梦和幻象,煽动犯罪,制造恐慌,一切都是因为它。是它把暗得连街上的人都看不清的伦敦变成了炼狱。
长期缺乏光照而苍白了不少的夜莺把书合上,闭上了眼睛。她把自己封闭在和外面的阴沉隔绝的室内,躲在灯光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不愿意向外迈出一步。说她现在已经忘了从前无知无畏的时候有过几次辉煌也一点不为过。她现在感觉到的全是无力和失望。
人类是多么卑微可怜的生物,在造物的大地上互相撕咬争斗,一个个体的疯狂可以引发一整个群体惶惶不可终日,蜷缩在小壳里,得过且过。她曾经是那个敢于向黑暗世界迈出一步的人,至少她以为自己是。但是真正的恐怖降临的时候,她绝望地发现自己和其他一切爬虫一样无能为力,任凭怎么歇斯底里,也冲不破这层屏障。
如果不是这个时候门铃响了,她可能会像一个受过重大精神创伤的人一样坐在沙发上,两眼无神,无意识地把所有这些都回想无数遍,就像一再重新经历,同时伤害自己无数遍。221B的房客们都自带钥匙,来的是外人。南丁格尔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门口,从挂在衣帽钩上的大衣里掏出枪藏在背后,开了门。
门把刚刚一松,就被外面粗暴的推力撞开来。那个人也跌了进来。条件反射之下她真的已经把左轮枪口顶在了他的胸口上。把来人向后硬推了几步之后她才看清,对方是满头大汗,面无人色的约翰奥彭肖。
“别……别……”奥彭肖嘴唇发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什么也没干!”
“你慌什么,吓了我一跳。”南丁格尔把枪收了回来。
“是你吓我吧!”可怜的奥彭肖说,“我刚刚已经死过一次了。”
“怎么?”
“开……开膛手……杰克。我刚刚遇见了……”
南丁格尔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拽进屋来,关上了前门。
“说清楚点。你去白教堂了?”
“我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安静点,先生,现在这些都不重要。”
南丁格尔沉稳的语气对奥彭肖起了感染作用。他定了定神。
“是在公园,南丁格尔小姐。一个人突然抓住我,让我给贝克街221B的安杰拉南丁格尔带个口信。”
“他长什么样?”
“我……不好说,没什么特点。”
“他说他是谁了?”
“没有。”
“为什么是开膛手杰克?”
“他说是杰克的口信。”
“这不可能。‘杰克’这个名字本来就是记者编的,凶手不会这么自称。”
“这我怎么知道!”
奥彭肖有点急了,南丁格尔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不起,你继续说。什么口信?”
“你最好在纸上记一下。内容是:半小时之内到达白教堂区多赛特街三十号仓库西面二十米处的小巷。署名:I.艾德勒。”
“你等一下,我需要写下来你是怎么背下来的?”
“我的上帝,要是有人把刀顶在你腰眼上让你一字不差地学一遍,就是《古舟子咏》也用不上一个钟头就背完了!再说,这个地方离这两天报纸上天天说的凶杀现场也不远。”
南丁格尔迅速在一张纸上把地址写了下来。就是这么神奇,她和爱瑞斯第一次共患难就是通过一张字条,通过这个神秘的“I. 艾德勒”。
“他说了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吗?”
“没有。但是他说会有人盯着我到贝克街,如果我胆敢报警或者逃跑,就当场把我结果掉。”
南丁格尔飞快地思考了一下。这段时间无理取闹得太厉害,她的头脑很久没正经转动过了。医生不出意外每天都在诊所,福尔摩斯也不在,哈德森太太和梅丽即使在也不会对她的判断造成影响。对方精确地选择了这个时间。看来福尔摩斯的计划还是被透露出去了。对方让糊涂又听话的奥彭肖给她传话,而且很聪明地没有留下笔迹。不,她并不埋怨奥彭肖什么。任何人在被威胁的情况下都只能暂时服从,避免最重大的损失。
爱瑞斯在白教堂遇到危险,按常理应该和开膛手杰克有关。如果她遇到了开膛手,奥彭肖在公园遇到的就不是,是早有预谋的同伙,一边下手,另一边把消息传给她。如此推断,他们不需要爱瑞斯,只是通过爱瑞斯把她引出来。口信恐怕也不是爱瑞斯本人的口信,而是说只要南丁格尔去那个地址,就能平安换回艾德勒小姐。
所以他们要的是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是要弄死她,还是说,暂时还不是要弄死她,不然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他们为什么不担心奥彭肖之后会报警呢?那时候岂不是可以跟着她去把他们一网打尽吗?
如果她去报警,爱瑞斯会死。如果之后报警,根本来不及。
南丁格尔看了一眼冷汗还没全消的约翰奥彭肖。可怜的人,他还蒙在鼓里。
“奥彭肖,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奥彭肖本来已经松了一口气,一听她这么说,心又悬了起来。
“如果你还能把那个地址一字不差地背下来,想来你也不至于忘得那么快,去报警。”
“什么?”他跳了起来,“他们会杀了我的!”
“别紧张。听我说,他们也许只是吓唬你一下,让你老实过来。就算他们之前真的跟着你,说的是你报信之前不能报警,现在肯定也已经走了。”
“你确定没问题?”奥彭肖惊魂未定。
“没问题。”
南丁格尔的平静突然提醒了奥彭肖她目前的境遇。他开始为刚才的一惊一乍有点惭愧了。
“可是,安杰拉,你不会真的要去……”
“当然要去。”
“不,这可不行。”他又激动起来,“你不知道那边等着你的是什么人,会有生命危险的。”
“可是总得有什么人去。如果你想帮我,就现在去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