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来赴宴时也是带了护卫的，如今却一个都不剩。等上了马车，她才神色郁郁又愤怒地开口道：“太平盛世里，竟有人敢在睢阳郡主的私宴上行刺！嘶”

扯动了伤口，明华陡然痛叫了一声。红昭这才发现明华腹部竟有一道不小的伤口，他惊慌道：“呀，难道是冲着你来的吗？莫不是同上次是同一批人？”

明华脸色难看地摇了摇头：“不是，同上次是两拨人。”说到这里，明华脸色更加难看。不仅是青竹，连她也意识到了今日行刺之人是宫廷暗士。可是这群人怎么敢这么光明正大地在睢阳郡主的宴会上做这种事！

当今陛下是睢阳郡主的表哥，难道便不顾及皇家的颜面吗！

但……明华又想到当今皇帝过往的行事，又有些疑惑和不确定：虽然此事太过古怪，可若是如今这位陛下，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此事牵扯过多，明华着急要回府。刚下了马车便急急要去找李睢，他吩咐红昭：“红昭，你先回去，我一会儿便叫医师去替你的仆人诊治。”

红昭这才想起来看青竹。青竹脸色青白，嘴唇也没了血色，想来是伤到了要紧的地方。红昭虽然不喜青竹，却也不是要青竹的命，他难得收了几分脾气，询问青竹：“你哪里疼吗？”

青竹唇角扯了一下，似是被红昭的问题逗笑了。只是他伤得太重，这一下实在笑得勉强。如今轿子里除了青竹外，便只剩下红昭同小羊奴。青竹知道红昭无论如何也不会叫小羊奴出去避着，便也没有再废口舌叫红昭赶小羊奴出去：“夫人，今日的刺客是冲着郡主去的。明华郡主……她身份特殊，如若可以，请夫人不要牵扯其中。”

红昭不懂这些，他疑惑道：“明华的身份怎么了？”

青竹抿了一下唇：“明华郡主是临州王的独女，而临州王……是本朝唯一还有兵权的王爷。太子要娶明华郡主，并未出于喜爱，而是为了兵权。太子虽是皇后嫡出，但陛下宠爱淑妃，淑妃膝下有三皇子，如今又有孕在身……若明华郡主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受益最多的人便是淑妃。”顿了一下，青竹问红昭，“夫人，你明白吗？”

红昭不明白，他转了转眼睛，只知道淑妃那里有另一枚夜明珠。他手指轻轻搭在唇边：“唔……好罢，我明白了。你是说，刺客是淑妃那边的人？”

青竹卡了一下：“……也不一定，可能是淑妃，也有可能是要嫁祸给淑妃的人……甚至有可能是临州王同明华郡主自导自演。”说了半晌，他放弃了同红昭解释这些，轻叹一口气，“夫人不必管这些，少出门便是了。”

红昭斜着身子靠在小羊奴身上，他心里虽然不满，但到底惜命，最终只嘟囔着：“哼，好罢。”

青竹因为过多失血而有些头晕，他望着红昭的脸，低声又开口道：“若夫人真要改嫁，那便嫁吧。蒋大人大抵不会欺辱夫人。只是夫人若真要改嫁……那便最好不要带这个西域奴隶。”

这回红昭没说话，他手指缠着小羊奴金色的长卷发，半晌才轻垂着眼开口：“我偏要带。”

第七十六章

80

大概是知道自己府中也并不安全，红昭提出要搬出住时，明华迟疑了一下便心情低落地答应了。

红昭刚搬进睢阳郡主送的宅子里不久，便听见那日宴会上行刺的人已经捉住了。听闻有人在睢阳郡主的私宴上行刺，皇帝大怒，令太子严查，竟在三皇子住处查出了端倪：原是三皇子同宫廷中的道士暗通款曲窃了皇帝的私令动用宫中的暗士行刺。三皇子因之下狱，淑妃因为有身孕便只降为嫔位留后处置。

红昭听说书般听完了事情始末，脸上疑惑的神情从头留到了尾：皇帝不是被他杀了么？是谁下的令？

但他虽然疑惑，却也无人询问，只能压住了疑问不再提了。

比起遇刺风波，大理寺少卿要娶镇北将军遗孀的消息传得更快。贵族娶亲，本该规矩繁多、程序复杂，拖个一年半载也是有的，但蒋漱清不知为何，格外心急，简省了许多步骤，定的吉日也是最早的。红昭不懂这些，自然是认为越快越好。只是外头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便传得愈发奇异了，一者说红昭是狐狸精披了人皮，迷了少卿大人的心，才叫少卿大人这般行事。另一者说，红昭虽为男身却已有孕，蒋漱清怕日子过了遮掩不住，才这样草草娶亲。

外面如何传言，红昭都不知晓，只有狄玉生如何肯叫他嫁给蒋漱清，传言刚起时，他便闯进了宅院里来。

红昭虽然有些怕狄玉生，但他到底只顾自己，被质问了也不心虚，理直气壮道：“我不改嫁，难道你要叫我守寡么？”

狄玉生气得眼红：“我何时叫你守寡？夫人为何等不得我？”他又苦苦哀求红昭，“夫人再等等我，我们先前说好了的，等我……等我处理完了琐事，我便把夫人接到宫里，一同住着。夫人要什么，我便给夫人什么，这不好么？”

红昭嘟囔着：“你哄骗我，我才不信。”

狄玉生眉头紧皱着，着急道：“我如何哄骗你？我对夫人，难道说过假话么？”

红昭抬眼看他一眼：“我只肯做正妻，你要做皇帝，如何能娶我？”红昭心知肚明只要狄玉生还要坐那个皇位，便绝不可能娶他，他也从不指望过要嫁给狄玉生，只拿狄玉生做歇脚的地方。只是狄玉生先前待他到底还不差，虽然总爱管着他，但也算任取任求，红昭并不讨厌狄玉生。他顿了一下又道，“玉郎，不是我不肯等你，分明是你哄骗我。”

狄玉生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安红昭的心。他做了一世的聪明人，只在红昭面前才愚笨起来。他哪里真的哄骗红昭，以他的心机与谋划，若真要哄骗，如今红昭如何还能出得太子府？

狄玉生开口道：“我真心爱夫人，即便没有这些虚名，我也绝不变心。若我变心……便叫雷劈了我！”

这是极毒的誓言了，红昭眨了眨眼睛，他声音娇娇的，言语之间却半点不为所动：“玉郎，你既然真心爱我，为何不能娶我？你如今为了皇位不肯娶我，谁知又会不会为了皇位负我呢？若发这些哄人的毒誓真有用，天下男人早死了一半了。”

狄玉生百口莫辩，他脸色白了：“你不信我？我若不做这个皇帝，夫人以为谁还能替夫人遮掩？”见红昭面上不为所动，狄玉生更是气得肝疼，他知道红昭的性子最听不得什么，此时盛怒之下却冷笑一声开口道，“再者夫人嫌贫爱富，我若真不争那位子，夫人难道还肯嫁给我么？我拿真心待夫人，夫人却只追着金银，这世上岂有比夫人还薄情之人？”

红昭有些恼羞：“呸！你自己无用，倒来怪我了！”他把茶盏扫在狄玉生面前摔落一地，毫不留情道，“你走吧！”

狄玉生白着脸，声音发抖：“想来是我挡了夫人的青云路了。”他定定望着红昭，“夫人当真无情……不，夫人当真半点不爱我。”他像是想明白了，盛怒之下反倒大笑，又气短胸闷一般捂着胸口生咳出血来。

红昭被他吓住了，却见狄玉生捂着胸口抬眼望他，眼瞳如滴了血一般，字字泣血：“夫人如何半点不爱我？夫人难道生了一颗铁石心肠，竟不会爱人么？”

红昭见了狄玉生凄切悲怆的模样，他心中无由来生了几分慌，攀着小羊奴的胳膊胡乱道：“是你要攀我，又不是我要赖着你……才不是我的错！”红昭有些心虚了，他赶忙推着小羊奴，“小羊、小羊……你快叫他出去，下次不要叫他进来了。”

狄玉生冷松一般站直身子，他本就是世间一等一尊贵的身份，又是一等一骄傲自负的人，如今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红昭扯着面子里子都踩在地上，神色也冷了下来。他不恨红昭爱富贵繁荣，只恨红昭竟如此无情，从来不爱他。

狄玉生的一颗心被揉碎了、踩烂了，胸腔里空荡荡芋.堰似冷风吹过，生出无限的冷意与荒凉来。他盯着红昭的面容，一口银牙咬碎了吞进口中，撑出一张平静无波的冷脸来，但心底情思太苦涩，眨眼间一点雾似的水线却顺着侧颊滚了下来：“不必你来赶孤，孤自会走。”

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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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玉生匆匆来又匆匆走了，红昭的好心情却也没了。他蜷在塌上生着闷气，也不知是在气恼谁。小羊奴坐在一边替红昭揉着脚，按好了放下了红昭的脚又伸出手指在红昭身上戳了戳。红昭低头去看，却见小羊奴比着手势问自己：“要娶你的那个人，你喜欢他吗？”

红昭被问得恍惚了一阵，他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尚在江南时，小羊奴似乎也这样问过他：“那个将军，你想跟着他走吗？”

红昭已经忘记了自己那时回了些什么，此时他听了小羊奴的问题有些心闷，垂下眼把下巴压在手腕上，眼睫颤动着低声道：“喜不喜欢，有什么所谓。”他把腿收回来，不叫小羊奴继续按了。红昭冲小羊奴招了招手，“小羊，你过来。”

小羊奴定定望了红昭一会儿，顺从地走到他身前蹲下身。他把头低下了，好叫他的小主人一抬眼便能望见他的脸。

红昭牵着小羊奴的手掌压在面颊下枕着：“小羊、小羊……”红昭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说些什么，只是叫着小羊奴的名字。他心里有些委屈，或许是因为先前狄玉生来时戳人心窝的指责，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红昭蹭了蹭小羊奴的掌心，他埋怨道：“他不能娶我，又凭什么不准我改嫁。”小羊奴不说话，红昭越说越恼，“早知我从江南来时就该把你带上，省的他们欺负我。”

小羊奴眼睫扇动了一下，他用手抬起红昭的下巴，嘴唇动了动：“他们？”

红昭眨了眨眼睛，他若有若无轻声哼哼了几声，不肯往下说了。他捧起小羊奴的脸，仔仔细细打量着这张自己闭着眼都能摸出来的异域面孔：“我改嫁，等把你的奴籍脱了，你还跟着我。脱了奴籍……你还做我的奴隶吗？”

小羊奴的绿眼睛玛瑙石一般透着幽绿的冷光，他像是一只兽，如今却被驯养了，温顺又听话。小羊奴点了点头，搂着红昭纤细的腰把他抱进了怀里，但这动作不带着欲，似乎只是为了让红昭更舒心些。

红昭靠进小羊奴宽阔温暖的胸膛里，听着小羊奴一下一下规律的心跳声，他的心又安定了下来，嘴里嘟嘟囔囔的：“哼，他管不到我，我偏要改嫁。他自己没用，反倒来说我。”似乎这么说着说着，红昭心里那点因为狄玉生而生的心悸便慢慢消散了。他推推小羊奴，不再管狄玉生给他带来的烦心事，“你去替我把蒋漱清送来的单子给我拿来，我要看看上面写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