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睢看了看明华又望了望红昭，他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是对明华的行为无奈，转头却对着狄玉生行礼温和道：“太子殿下，若与明华有争议，不如明日去宫中请皇后娘娘定夺？若在此处闹起来，日后娘娘问起了不仅殿下不好交代，怕也要连累了江夫人。”

红昭抬眼去看李睢的模样，这才确定面前的人确实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临州王世子。只是……那时轻裘白马、温润如玉的少年郎，如何变得这么瘦，又病得这么厉害了？

这幅样子，除了温温和和的脾气同往日里无甚区别，其他的地方倒叫红昭几乎要想不起来李睢原来的模样了。

红昭在打量李睢，李睢却垂着眼并不看他。

狄玉生静了一会儿，慢慢走到红昭面前托起红昭的手。他把那把宝石装饰的匕首放在红昭手心：“拿来防身，过几日我来接你。若有什么事，便请人来找我。”顿了一下，他又若有若无地叹息了一声，无奈似的，“夫人，不要在外面玩野了心思，叫我忧心。”

红昭五指握在一起抓住了匕首，他低着头嘴巴咕嘟了两下，当着外人的面还是没有对着狄玉生发牢骚，只撇了撇嘴巴勉强道：“好罢……你不要为难明华。”

狄玉生不言语了，他转身上马最后望了红昭一眼又沿着来时的路骑了回去。

等狄玉生走了，红昭才又抬起头看向李睢，却见李睢不知何时已经定定望了自己许久。红昭迟疑了一下，疑惑道：“世子，你怎么病得这么厉害了？”

李睢望着红昭的脸，苦笑了一下：“心病难医。”他用手帕捂着唇咳嗽了一声，面色又白了许多。李睢抬起头望向红昭，迟疑了一瞬，还是开口问道，“你……你来京城，过得开心么？”

红昭眼睛转了转：“还好，比江南有趣。”

李睢闻言失落似的垂下眼，声音轻轻的：“那就好、那就好……”他转而看着明华，叮嘱道，“明华，不要胡闹。他若高兴便留他住几日，他若要走……不要强留。”

明华对着李睢，张了张口只能道：“……我知道了。哥哥回去吧，外面风大，吹着了又不好了。”

李睢点了点头，他最后望了红昭一眼，停顿了片刻转身在仆人的搀扶下往回走。

红昭好奇地望着李睢的背影：“他生了什么病，怎么治不好？”李睢瘦了许多，好似一阵风吹来便刮倒了似的。红昭没听见明华的回答，转头却看见明华发怔似的落了清泪。红昭吃了一惊：“你怎么了？”

晶莹的泪水顺着面庞低落，明华望着红昭的脸，忽然问道：“那时，我哥哥要赎你，你为什么不愿意？”

红昭眨了一下眼睛，不假思索道：“他已经有了婚事要娶妻了，我才不要嫁给他做小妾，去他家里受女主人的欺负。”

明华怔怔的：“后来他并未娶妻。”

红昭不再看李睢清瘦的背影，他转身往屋内走，随口道：“好像是这样，他怎的不娶了？”

明华望着红昭的背影，慢半步跟上：“……是啊，怎的不娶了。”哥哥自作主张退了婚被父亲关在家中，明华那时才知道，原来相思病能害死人。

哥哥的病再也好不了了……

第六十四章

68

明华不同狄玉生，从来不管红昭是否出门，反倒带着红昭一同出去寻乐子。

红昭戴着帷帽，手上捉着一串糖葫芦，他舔完了外层的冰糖，剩下内里包裹着的红山楂便不肯吃了，丢手向后扔给了仆从。

红昭拽住明华的衣袖，指着不远处：“呀，明华，那里是在做什么？”

明华顺着望过去：“是卖艺的，要去看看么？”

红昭爱热闹，自然要去看。他走了过去，却不想同别人一起挤在人群里，明华见状从荷包里取出一把小金珠洒了出去，果然围在卖艺人前的看客都哄抢着去捡金珠了。明华又取出几片金叶子放在卖艺人的小碗里：“你先前耍的什么？再做一遍。”

那卖艺人大概是还未见过出手如此大方的看客，呆了片刻立即点头如捣蒜。卖艺人两手五指各套了五个指环，他用脚将地上黑圆的石头踢起来，又用手虚虚一晃，那石头便像是活物一样隔空追着他的手跑了。

红昭看得惊讶地“呀”了一声。卖艺人闻声更加自得，他又踢起一块圆石头，两手各引一块操控着两块圆石头互相追逐起来。

先前散开去捡金珠的看客又围了回来，但明华与红昭身后各站了一个身高体壮的仆人，他们虚虚隔了一些距离不曾靠上来。

红昭看了一会儿失了兴趣：“只有这样么？”

卖艺人如何肯丢了这样一个阔绰的老爷，他连忙示意不止于此。卖艺人向后退了一步，走到一块白布后，他用手引着石头沾了黑墨竟在布上写起字来。

红昭正要看看他要写什么，外围忽然走出一个穿布衣的大汉，对着卖艺人挑衅道：“你这唬人的东西，如何比得过我？”大汉作势从怀中要拿出些什么，红昭好奇地望着他，下一瞬却见他脚步陡然一转朝着自己疾步而来。

红昭兴致勃勃向前伸着头尚未反应过来，他身后站着的仆从却反应极快地侧身向前抽刀便挡，金属碰撞时发出刺耳的“哧”声惊得红昭下意识后退一步。明华反应更快，一手握住红昭的手腕把人扯到了自己身后，随即大喝道：“有人行刺！”她带着红昭出门，自然不可能只带两个家仆，人群中忽然窜出更多的人，却是两拨人，各自抽刀斗在了一起。

那个身穿布衣的大汉已经被人一刀劈了脖子，鲜血溅出。看热闹的人群纷纷尖叫逃窜，场面一时更加混乱。明华不会武，握着红昭的手指隐约颤抖，她抓着红昭的手腕向外走：“先跑！”

但对方既然敢在闹市杀人，又如何愿意叫他们跑了。先前一直哆哆嗦嗦缩在白布后的卖艺人忽然冲了出来，他用先前卖艺的石头击中护卫的眼睛，从袖中抽出匕首便向红昭奔来。

明华侧身要替红昭去挡，但对方一把推开明华刀刃直对红昭。红昭毫无武艺，他全然慌了神，又被四散的人群推了一把跌坐在了地上，连帷帽也掉落在地上被人踩烂了。他吓得六神无主，发丝凌乱，眼眶蓄着泪水惊恐地望着直奔自己而来的刺客。

红昭与那面色凶狠扮做卖艺人的刺客对上了眼，却见对方似是愣神了一样眼瞳放大了一瞬，动作凝滞了片刻还未回过神便被从天而降的人一脚踢断了脖子。

卖艺人断裂的骨头从撕裂的颈部皮肤戳了出来，动脉涌出的鲜血甚至溅到了红昭的面上。红昭捂住嘴巴惊叫一声，吓得腿都软了。但下一瞬他面前的尸体便被人拎着头扔了出去，红昭惊惊慌慌抬起眼，这才看见刚才从天上跳下来的人。

背光时眼前人绿玛瑙般的眼瞳有些偏青，唯有淡金色的长卷发依旧柔软，在阳光下浅浅带着光。

红昭发怔似的望着眼前高大的人影单膝抵地慢慢弯下腰，他一瞬间觉得自己是看见了幻觉，嘴唇轻轻碰了碰发出微弱的声音：“……小羊。”

羊奴伸手抹掉红昭面上溅到的鲜血，嘴唇缓缓张开无声道：“主人。”

第六十五章

69

小羊奴用手指轻轻蹭在红昭的眼皮上，叫红昭闭上了眼睛。他看着自己眼睫微微颤动的小主人，缓慢站起身转身面向了刺客。

小羊奴天生便力大无比，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连腰间的弯刀也未抽出，便一拳打碎了冲着红昭而来的刺客的头骨，间或指节沾了死人红白的脑浆又甩开。若有人来扑红昭，他便一脚踢在来人的胸腹部，不慎者肠穿肚破、当场昏死，其余皆胸腹凹陷咳出细碎的内脏与血肉，只可出气不可进气，再不能动弹。

但杀了几人后他似乎意识到这样场面太过血腥，转而抽出腰间弯刀切瓜砍菜般一刀一个割断了刺客的喉咙。他脸上无半点表情，杀人又太过果断，以至于剩下的刺客居然一时间不敢上来。

羊奴只守在红昭身边，并不主动追着杀人。被派来杀人的刺客互相张望了一下，忍不住要后退，可他们是死士，退也是死，本也无处可退，只好咬着牙又冲了上去自然也是死路一条。

杀完了人，羊奴把弯刀随意擦了擦，入鞘插回腰间。

先前面对刺杀还有几分胆量的明华看着羊奴这样杀人，心中胆寒反倒软着腿坐在地上起不来了，她提着一口凉气看着羊奴转身站在红昭面前，有心想要提醒红昭却仿佛哑巴了一般说不出话。但羊奴俯身弯腰去抱红昭时，红昭却毫无犹豫主动伸手叫羊奴抱起了自己。明华怔怔望着红昭，又对上了垂眼望下来的羊奴，她手指发抖，唇也颤抖着：“红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