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琳凄厉的声音还在她耳边团团转,她握住江稚茵的肩膀:“妈妈这么多年对你?就只有一个要求,就是绝不能?走我的后路,你?绝不能?像我一样……我就只有这么一个请求啊……”

当年她没有听家里人的话,执意以为自己寻得?真爱,最后下场惨烈。

到自己做了父母以后,才明?白当初爸爸妈妈说的都?是对的,于是如今也想告诫自己的孩子。

“有可能?赵永伟就是为了气你?胡说八道呢?”江稚茵眼皮跳了一下,“我们先吃药好不好,我打120……”

她撑着?桌子要站起来,江琳半跪在地上,抓着?她两条腿不让她走,还在苦声问着?:“你?和他……到哪一步了?”

江稚茵步子突然?停滞,整个屋子里的时间都?恍若静止了,化为一团凝滞不前的粘腻胶水,把江稚茵的脚粘在地面上抬不起来。

连带着?嘴唇也被粘黏起来,打不开,说不出话。

但是她一沉默,江琳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的身体有些脱力,江稚茵想将?她扶起,江琳的情绪更加崩溃,她紧紧握着?江稚茵的双手,居然?以一种哀求的语气说:“妈妈一直都?没管过你?什么,但这次……这次能?不能?听我的?”

江稚茵眼底和鼻腔也被什么刺激到了一样,像要吐出源源不断的苦水来,从被领养回家到现在,她第一次看?见江琳脸上这样纵横的泪光,嗓音又哑又抖,质问她:

“茵茵,一定要是这样的人吗?”

她就像是把自己曾经所有的苦痛,用眼泪画成一张图,摊开在江稚茵面前,指着?说你?看?啊,我以前吃了多少亏,能?不能?听我的,我们不要和这样的混蛋的人扯上关系。

但在她坐上高铁之前,闻祈还不安地问她应该不会再丢下他了吧。

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瞬息万变。

这时候江琳的情绪很不好,江稚茵担心她的病,委婉地回答:“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行?吗?赵永伟说的也不一定就是真实的,至少要查验以后再判定。我们先缓一下,送你?去医院好吗?”

她一只手拉着?妈妈,另一只手去够自己掉在地上的手机,江琳也像是觉得?自己情绪过于激动,停止说话,只是一直捂着?心口?喘粗气,意识已经不太清晰。

通话页面还没有关,闻祈的名字仍旧挂在页面上方。

江稚茵眉毛抖动一下,来不及说什么,急忙摁了挂断,然?后打120把江琳送进医院。

突然?的情绪激动对江琳的心脏病影响很大,在经过电击治疗后症状没有改善,医生?建议手术,经主动脉和左心室联合切除心肌。

医生?目前预估的手术费用在15万元左右,如果赵永伟没有来要钱,这笔钱其实她们家拿得?出来。

但是江琳前几天?陆陆续续给赵永伟的奶奶转了不少手术费,目前手上也不剩几个闲钱,突然?凑十五万比较困难,而?且江琳的父母也不在了,她们家似乎也没有什么关系不错的亲戚。

江稚茵坐在外面的凳子上,手指撑住前额,放在身旁的手机响了无数次,江稚茵始终没有接通,闻祈的未接来电积累了上百条,每一条都?是等到系统提示留言后才挂断,然?后继续又打。

医院走廊的灯光暗下一片,只剩方形大堂亮着?几盏小灯,住院的病人都?要歇息了,世界霎时间变得?安静非凡。

但江稚茵的手机还在不停响,她把躬起的背挺直,看?见手机只剩最后百分之五的电量,于是起身去了厕所接通电话。

江稚茵现在里里外外都?很乱,找不到任何思绪,甚至有些丧失语言功能?,只在接通电话以后安静听着?对面的风声,刮过一阵又一阵,像往耳朵里倒着?沙子。

许久之后,她听见闻祈干哑的嗓音:“我到滨城了,在你?家楼下等了很久,打电话你?没有接。”

江稚茵仍旧没有说话,他就自顾自地说:“很忙吗?”

“我现在不在家。”因为许久没有喝过水,说完以后她发现她比闻祈哑得?更厉害,“妈妈住院了,要手术。”

又是好一阵沉默,闻祈的呼吸连同声音一起变得?平静:“是因为赵永伟说的那些吗?”

手机提示电量告急,江稚茵问他:“他说的是真的吗?”

闻祈没有说话。

“你?不说,我也总能?问到的。”

迟疑了一下,他开口?:“我现在已经……”

“……所以赵永伟没有污蔑你??”他那句话相当于变相承认,江稚茵闭一下眼,感到失望,截断他的话,“不是因为耳朵的问题才休学的吧,那是因为什么?”

她感觉自己情绪也有些上头,轻声说着?:“怪不得?你?那么会,都?是那时候学来的吗?”

闻祈这次答得?迅速:“我没有过。只跟你?谈过恋爱,也只喜欢过你?,从很小的时候就只喜欢你?一个人。”

停顿几秒以后,他辩解:“确实抽过烟,但是很早以前就戒掉了;去台球厅打工是因为真的需要钱;总跟人约架是因为”

是因为觉得?没有希望了,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为了什么努力,失去了需要为之坚持下去的东西,所以活成一个废物,当时抱着?最好第二天?就死去的念头,当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坏孩子”。

那时候王奶奶刚死,他给老人办完丧事,又没有父母、没有被任何人领养,无论往前踏一步还是往后跌一步都?没人管,连住处都?找不到一个,浑身上下只有王奶奶最后留给他的福利院的拆迁款,他至今一分都?没动过。

“……但是。”闻祈继续说,风声太大,江稚茵那边有没有说话他听不清,喉头哽了一下,说到最后只剩哑掉的气音,“我不……脏的。”

一分钟、两分钟……闻祈等得?脸色都?苍白起来,但还是没有听见任何回应,他僵着?手指把助听器往耳朵里摁,愿意去怀疑是自己助听器坏掉了,都?不愿意去看?是不是被挂掉电话了。

但电话又是确确实实被挂断了。

江稚茵愣了一下神,低头看?见手机屏幕已经黑掉,手机电量告罄自动关机了。

充电器在家里,她今晚要留在医院,应该是没办法给手机充电了。

她并?不知道,那天?闻祈在她家楼下等了一整晚,直到完全心死,眉眼缓慢蕴出一股凌冽的死气。

入沼

大概也就是六七年前的事吧, 王奶奶一睡不醒的那一年。

闻祈那时候说话不太利落,老人死后更是连发音课也没再去过,没有人缘、没有关系, 一个不怎么?会说话的孩子很?难进一个普通中学。

那时候因为听力障碍, 也不能跟人正常交流, 用的助听器质量也不太高, 听课困难,闻祈的文化课成绩很?差,就更加没什么学校愿意收了。

邓林卓那时候跟他老爹哭了大半天,他爸拎着几瓶酒去找了有点关系的职中校长,给闻祈塞了进去,好歹有了个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