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舍人低头看了看,说:“写的是‘蓄意伤人’。”
香葵问道:“怎么蓄意?”
那舍人便道:“依下官愚见,反锁房门举凳砸人应该可以判定为‘蓄意’吧?”
凤艳凰突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旁人便也都惊讶地看着他。凤艳凰忙敛起笑意,然后说:“没有……我只是稍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凤艳凰的想象力可能比较丰富,很多人甚至没法想象出那样的画面来,比如景老爷闻讯后十分震惊,比如洪决闻讯后说“想揍谁告诉我不就得了”……甚至是景重自己都没法想象。
班房已经打扫过了,而且换上了小宋送来的被褥,虽然简陋,但却比较清静。景重坐在床上,看着桌子上那一盏黯淡的油灯出神。他一整宿几乎没有合眼,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又梦见那红色的罗帐,凤艳凰若隐若现的肌肤。他伸手撩开了红帐,却看到凤艳凰怀里搂着音官。音官脸上仍带着那讥讽的冷笑,仿佛胜利者一般盯视着景重。景重一惊一怒一酸,又醒来,目之所及还是那一盏油灯。景重睡过去,又醒来,一直到熹微的亮光从铁窗里漏进来,他才终于打消了睡眠的念头。庆幸自己没有梦见凤艳凰。有凤艳凰的梦,十之八九都颇为难堪。景重虽然是个在室男,但也知道自己无论是身、心都渴求着凤艳凰。这是一件明摆着的事。妒忌蓝仪犹可说,可他连音官这样的小人也要妒忌,真是越发不堪了。他妒忌,为什么连音官这样的人都能和凤艳凰有肌肤之亲?
他一直觉得天地很宽广,但其实每个人都是困在牢笼中的。年少时候他向往了更多的天地,粉黛却说并不担心他走远,她说:“我的儿子是个心痴的人。”心痴的人有时很像冤魂,会因为某人某事而盘桓流连,久久不离。并非只有女子是情长的,男儿也多有多情。景重自小就是个心痴意软的,这点都不难看出来。他迷恋过蓝仪,那时候便一心一意地为他,还因此吃凤艳凰的醋,现在却为了凤艳凰又吃醋。所以说,他是一个走不远的人。
这么说的话,那么,他想,凤艳凰是一个能走很远的人。无论是再好的人,在凤艳凰最年少的时候相遇,那也只能是他诸多韵事中的一段罢了。凤艳凰并不会为一段情而停留征战的步伐起码年少的凤艳凰不会。他一次一次地征战,有时进攻,有时防守,有时撤退但他还会回来的,人生的前段,他都为着胜利而闯荡。现在,群雄割据之势渐趋平衡,势均力敌,而凤艳凰也从名不经传的小将变成了闻名天下的大将军。景重想,如果是现在的话,凤艳凰是不是就需要一个人长远地留在他的身边了?既然凤艳凰是喜欢男人的,那为什么那个男人不能是他呢?……不是他,难道是音官这样的人吗?当然是不可能的,如果音官不是吃准了凤艳凰顾念恩义便故作柔弱,必不能到今日。凤艳凰在长乐定居后,身边便鲜有伶人,由此可见他并非是色迷心智之人。至于蓝仪吗,那就更不可能了。蓝仪寡情,和谁都不能长久……不过即使是谁,景重大概都不能甘心。景重在拘押中安静的思考,结论居然是:自己就是这么一个小心眼的男人。
音官能够到今日,确实不容易。他会提起自己的伤,但不能频繁到让人厌恶的地步,他会出现在凤艳凰的身边,但只能每年一次,而且,他还得违背本性地装纯良柔弱,也许并不高明,但也足够痛苦。不过,被打成鼻青脸肿不能见人还是意料之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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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艳凰中午的时候来看他了,身边还跟着一位舍人以及魏貂。音官知道自己现在很丑,因此隔帘相见。凤艳凰问道:“可好些了?”音官便道:“谢将军关心,已经好了不少,只是还是有些疼。”
凤艳凰便扭头问医生:“怎么还疼?”
那医生忙辩解道:“这……这也是正常的,不过都是些皮外伤、扭伤,没有大碍的。”
凤艳凰问道:“没有大碍?你骗本将军呢?不是说打得很狠么?”
音官只得强装纯良道:“也并无大碍,只是有些疼罢了,我看景公子也不是有意的。”
凤艳凰却道:“他将你殴打,你竟不怪他?”
音官便哽咽着嗓子说:“大概是我一时不小心,说话里有什么差错,得罪了他,也未可知……又怎么能怪人呢?”
旁边却见魏貂说道:“啊,既然只是轻伤,且当事人又愿意和解,按律还是可以把景舍人放了吧?”
音官一听,脸都绿了。凤艳凰却说:“音官什么时候说愿意和解了?你这小子倒会护着景重。”
音官心想:“到底是谁护着景重呢?”他这回是真的想哭了,便只继续哽咽着嗓子说:“没事的,将军,我愿意和解。”
魏貂忙抚掌说道:“看吧,音官果真是深明大义啊!下官就说过了吧,他们不过是一点误会而已,解开了也就好了。哪里就这么厉害了?”
景重倒没想到自己第二天就能被放出来。那些衙役又小声议论说“果然是吧,就是将军家后院失火嘛,哪里轮到我们管了”。景重得了半天假,便先回家梳洗休息一下。景重刚醒来,便又被父亲捉到书房问话。景重少不得先道歉一番,只说自己言行无状,给家门蒙羞。景老爷沉吟半晌,便道:“就是有将军偏爱,你也得知道自重!”景重听了这话,嘴巴半晌合不上来。
97、
如果连父亲都相信他不仅仅是将军舍人,那么旁的人自不必说了。景重自己有时也会产生类似的可疑的幻觉。也许父亲所言无错,他有将军偏爱。难道将军不偏爱他吗?景重想起自己殴打音官的时候,竟破罐破摔地说“不如越发落实了这个罪名”。他又想,如果能落实与将军的“罪名”,那会变快乐也说不定。
至于至于洪决竟万分讶异地说:“什么?难道你和凤将军真的没有……没有‘那个’吗?”
景重不知为何竟也有些害羞,只说:“谁跟你说的‘那个’?”
洪决忙说:“很多人都这么说啊,连将军身边的人都这么说的。”
景重生疑便问:“将军身边的哪个人?”
洪决对景重也不隐瞒,只说:“一个大丫头自然不是牧菁,名儿我也忘了,也是花呀草呀一类的。”
凤艳凰身边的丫头小厮名字都是与花草相关的,这也难说了。不过景重也不愿深究是谁,只问:“那丫头是怎么说的。我倒想听听。”
洪决便摇摇头说:“就坊间男风读物很俗套的那种呀。我想她是看多了就胡诌了。”
景重眨了眨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坊间男风读物写什么呀?”
“这个……”洪决干咳了两声,突然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那个丫头说乱皇死后,凤将军借酒浇愁,倒在床边,你便去宽慰他,宽着宽着……就宽衣了……”
景重一时竟也愣住了。记得凤艳凰为乱皇之死而喝醉那晚,正是景重躺在凤将军床上做梦还污了床单……一想这事,景重又是一阵耳热。
洪决继续说道:“她还说将床单也弄脏了。将军之后没用过那个褥子了,却放在了床边的柜子里。还说你竟然仅着外衫、不穿裤子在办公。”
那个时候弄脏了裤子,景重确实这么干了。这么说来,那丫头说的话倒也微妙地契合了事实。
洪决又说:“还说从雪来镇回来时,你与将军洗同一桶热水呢。”
这也是事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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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重顿觉无力,只是百口莫辩啊。
洪决见景重红着脸低头沉默,便说:“难道她说的是真的?”
景重竟也无从回答。
洪决便道:“你不必觉得难为情,男人不都是这样么?”
景重瞪大眼睛说:“男人都喜欢男人么?”
洪决忙说:“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我……我是说,男人都喜欢难为情的事儿。且……且我想你做这些事也是因为喜欢,而凤将军也肯定喜欢,大家喜欢,不是很好么?”
景重却疑惑道:“凤将军肯定喜欢么?”
洪决说:“这不是肯定的嘛!吃个小酒亲个小嘴,一起洗澡顺便摸……咳咳……”洪决干咳了两声,然后斟了杯酒,又说:“吃酒,吃酒,酒快凉了。”
景重仔细打量了一下洪决,问道:“难道你最近和男人好了?”
洪决一口酒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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