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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重便道:“那么叔叔您说,我该怎么办?”
洪老爷思忖半晌,道:“他既说了半月后再来信,便再等半月便是。此期间我再叫人去懿州打探。正好乱皇扣了货,你也去乱皇那儿交过路费吧。”
“这……”
“怕了?”洪老爷冷笑,道,“也不必怕,这儿有我应付。你去的路上,我叫决儿陪你。”
景重离开了外书房,正是又惭又悔,心中极痛,只浑浑噩噩地走到了楼梯口,却突然被人扯住。他惊得一扭头,却见是洪决。只见洪决身量健硕不少,皮肤也晒得古铜一样颜色,一笑起来,牙齿白森森的,比以前看着康健可爱得多,没想从军日子尚浅,就养成了这样了。
景重笑道:“原来是你!怎么军营准了假?”
洪决便答:“本来是说我爹要娶亲请假的,上头亦准了,来了才知道吹了。”
景重越发不自在,只苦笑道:“这是我的错。”
“这是什么错?我也不待见老头纳妾。”
景重忙笑道:“你看你,刚才想说‘士别三日’,现在就见你又这么口没遮拦的。”
洪决笑道:“和我爹说什么遮拦啊!我本就这样。”
景重站在墙边,只问道:“你和我一起去乱山?”
洪决道:“这也是其次,我问你,你真的喜欢那个白梦么?”
景重一愣,只道:“哪儿来的话?”
洪决道:“哪儿来的话?你是哪儿来的‘心上人’?好好的怎么就扯上她了?我与你亲近,也从未见过形迹。说你喜欢蓝仙……就算是说蓝仪,我还愿意信三分呢。”
景重脖子一梗,半句话吐不出来。
洪决又说:“我愿你不是犯了好心害人的老毛病。什么时候没劝过你,好心面软没什么意思。难道人家求你,你不帮他,你就是个祸事精呢?明知道你难为、不该为,还求你帮他的,他才是一等的祸事精。还帮他呢?我踹都踹开他,免得挂身黏脚的。”
63、
这话若在平日说,景重也顶多一笑置之,但在今天说,景重越发觉得羞愧。到底什么是好人?如果他为了充这个“好人”,而离散了家庭,那又有什么“好”可言?到底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他一时也说不清楚了!
洪决便又道:“大的我也不说,且说你既不喜欢那个白姑娘,你娶她,难道不辜负她?这是什么年代了,你也是新派人,看你不是三妻四妾的人。难道你就一辈子守着一个不喜欢的姑娘?再有,如果你碰着一个女子,特别特别喜欢,跟你爹喜欢你娘似的,但你却已娶了白梦,难不成反叫自己的心肝儿当妾?可见你以为自己当了个好人,结果是当了个大大的负心汉。”
景重听了这话,真如闻了一阵钟声似的,脑子噹噹的响了两回,便立时醒了过来,只悔恨不已。洪决见他满脸悔色,反劝他道:“你也不要难过,我们哥儿们俩吃个酒,明日愁来明日当!”
景重正要推辞,洪决却猛拉着他往房间里走,又说:“再不许推辞了!我在军营里,都没酒好吃。回来你又推辞,再没有意思!”说着,洪决叫仆妇取两斤酒,再炒两样小菜,呈几个果品,各放在珐琅小盘子里,摆在桌子上好看。洪决与景重对饮至半夜,景重昏昏沉沉的也没回家,和衣在洪决房间睡下。第二天醒来,景重头昏脑涨的,却见洪决也好不到那儿去,在榻上呼呼大睡,还敞开了衣襟,露出肚皮。景重见他这样发笑,便取了一块小坎肩来,改在他的肚子上,免得着凉。
正是晨早风凉,景重推开了窗门,花园里的一股子寒香便扑过来,煞他不少睡意酒气,身体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不自觉打了个寒战,却也醒神,眼珠子都清亮不少。景重悄声离开了洪宅,坐车家去。他回家后,忙先去寻母亲。母亲也是半宿未睡,只责怪他:“不是嫌你什么,只是不回家也该说一声。”
景重忙道:“原是我的错。本也想着回家的,却被洪决拉着吃了几杯酒,就都忘了。”
粉黛整了整枕头,说:“既如此就罢了,再不许这样。”
“是的。”景重顿了顿,又道,“过两天,重儿要出一趟门。”
粉黛歪着身子看他,只问:“你也出门?”
景重深知瞒不过,只道:“母亲,其实父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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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黛一时红了眼眶,掩面道:“你再瞒我一阵罢。”
景重柔声劝了母亲一阵,又道:“都会好的,那帮人不过求财。洪叔叔也答应了帮忙了。”
粉黛抽噎着说:“老洪是个好的,是我们不好。可我也不能看着白小姐……”
景重却道:“洪叔叔已说想开了,并不会再纳什么妾。母亲也可放心。”
粉黛便道:“只是白小姐已是及笄,她这个门第、这个容颜、这个身子,却是这样的境况,想必也是难为。今天没有洪老爷,难道就没有别的人么?她哪里经得起一点风波?”
景重心肠已定,便道:“她那么好的,自然也有好的郎君来配。且论理,这事也不该由母亲来操心。”
粉黛闻言知景重心意,便也不强求,只是暗暗觉得愧对白家,心中十分酸苦,更忧心远行未归的丈夫,更是添了一层病。景重深恨自己能力有限,不能顾大家周全他本为了顾大家周全,此时此刻,却道连顾“小家”周全都是难的。景重少不得多劝母亲宽心,令她开怀一些,只是粉黛腔中满是心结,又为白太太之恩,又为白小姐之弱,更为景老爷之危,日不安生,夜不能寐,身子一日重似一日,只硬熬着,等景重与洪决出门去。
洪老爷也与景重道别几句,又道:“你娘亲是个死心眼的,除此之外,别无不是。等你父亲回家了,她就好了。”景重不得不点头答应。洪老爷又道:“你性子柔,决儿却是个刚猛的,你也好时时劝着他,不叫他惹祸。”景重笑道:“他从军后已是稳妥不少。”洪老爷冷笑道:“我是最知道他的!”
他们是去乱山献殷勤的,自然不能仰仗军队。洪家与景家只随镖师一起去,跟平常出门无异。景重却好奇问道:“这事原不该我们出面,难道凤将军竟然不管?”
洪决便道:“管什么?最近那个海将军竟找到了龙子皇孙,要各位军阀都认真奉那皇孙为帝。也有些不应的,也有些应的。凤将军是应了,就把乱皇的事都暂且撂下,去了新皇都……很多人都去了,特别是那些个老贵族,喜不自胜啊。蓝家的那个蓝仪也去了啊。要不是长乐白家的男人死光了,应该也会有人去的。只是白家是大家族,别处也有白家男子的。”
景重便道:“可凤将军本是为了匪患而离开长乐的,中途也没见回来,应该没带多少贡品,如何就去朝贺了?”
洪决笑道:“你这可不懂?天下虽然分崩离析,但真正的大将军也不过那么四五个,其他都是等着被踩扁的。凤大将军能够应诏,已经是一个很大的筹码,旁的人看到海将军定了,乐将军也应诏,凤将军也去了,夏将军似乎也没有不应诏的意思,其他人便也都跟着去啦。凤将军能去,海将军已是喜不自胜,更谈什么贡品呢?”
景重点头道:“这个也是有道理的。”
64、
正是去的途中,景重收到洪老爷加急信件一封,必然是重大事情。景重忙拆开了看,里面竟是洪老爷已将真相查明。原来洪老爷认为景老爷被劫的风声是从苍萍流出,那事情很大可能便发生在苍萍,少不得买人打探到底。那人便查到景老爷是被扣留在苍萍官府。又有人更说出,蓝仙已成了夏浮萍之妾。洪老爷仍记得蓝仙曾鸩毒景重,虽不明白内里乾坤,但也知道蓝仙必然与景重有私怨,此事竟八九分明白了。只是夏浮萍正要离府前往新皇都,怕蓝仙趁机下毒手也未可知。
景重惊不自已,又道:“这姑娘竟歹毒至此?……若真是蓝仙所为,她必然不求财,那父亲岂有生路?”
他攒着信,心跳得极快,血从心口流到手臂,搏动得激烈,以至于他的手指都在颤抖起来。洪决打了马过来,见他呆呆的,快从马背上摔下来似的,又不禁想到了近日情形,只问道:“没事吧?”
景重呆了半晌,才答:“没什么的。”
洪决道:“你还哄我呢。有什么跟我说不得的?”
景重黯然道:“并非说不得,只是也不知该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