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第二日天明,他站在城墙上, 往四周望一圈儿, 便又要“洒脱”起来这个“陈天子”的名号,是因九州大乱, 天下六分, 所以还能放在他头上。可眼看郭渡快要攻下钟离郡, 自己那好叔叔朱蒙亦蠢蠢欲动, 已经与明郡出现几番小规模摩擦……朱越觉得,自己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要被“贬为庶人”。

这算是最好的结果。

至少他还活着,还能在高墙之中,过完自己的一生。

差一些,他或许在某方人马攻进姑苏时,就要被乱剑砍死是不是真“乱剑”,就只有拿剑的人知道。

奈何这样环境里,总有人要“忠言逆耳”。

那人是他的御医,姓唐,很年轻,大约只比他大一些。明明只是个医官,却不想着治病救人,逮住机会,就要劝谏,苦口婆心,说天下如何,朱家如何。他看朱越,眼神炯炯,要他“振作”。

朱越最先听的时候,还觉得有趣。这实则是一种近似于看笑话的心理,他已经把姑苏城中所有戏班曲目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这两年,开始琢磨着让人每日去市井观察,然后让太监宫女们换上百姓衣裳,再把那些市井纠葛表演给他。

最先,是会觉得新鲜。可时日长久,朱越又开始无聊。

唐迟棠的出现,填补了这个“无聊”。那些曾经的辅君之臣死得死,逃得逃,朱越已经有几年,没听过类似言论。

所以他又觉得新鲜。

新鲜着、新鲜着,朱越意识到:他好像是认真的。

可他凭什么认真呢?

朱越兴味索然,说:“你讲得天花乱坠,又有何用处。”

唐迟棠看他,依然目光炯炯。朱越的被看得狼狈,视线越过她,去看唐迟棠背后跪坐着的那个“小郎君”他琢磨很久了,和其他人一样,认定这是个女郎。朱越还和宫里的小太监打赌,他若赢了,小太监就继续留在宫内,等姑苏城被攻破。若输了,就放那小太监走。

逃吧。

逃到哪里,去何人麾下,都好过留在姑苏。

偏偏唐迟棠忽而一笑,说:“总是有用。”

此人太笃定,所以朱越挑眉:“哦?”

唐迟棠缓缓说:“陛下有心,便能等来盟友。”

朱越垂眼,发觉:我可能又遇到一个想要“挟天子令诸侯”的家伙。

为什么不呢?

朱越笑一笑,说:“爱卿这样说,我便再等等。”

唐迟棠正要讲话,偏偏朱越又开口。这回,他直接道:“若我没等到,那柳卿啊,你可愿入宫?”

唐迟棠与柳莹闻言,俱是一怔。

朱越很轻慢,说:“我这皇后的位置,已经空了许多年了。”

柳莹听到这里,倒不至于恼怒。

她的年纪,实则可以当朱越曾祖母。所以柳莹心平气和,说:“陛下说笑了。一个男人,怎能当‘皇后’?”

朱越眯一眯眼睛,看她,“男人怎么就不能当?前朝也有韩子高,再早,有卫灵公与弥子瑕分桃。”

他还要继续数,不过柳莹还是那句:“陛下说笑。”

朱越看着她,最终,摇了摇头。

这场对话发生的时候,朱越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能等来郭渡派来的使者。

……

……

于郭渡而言,自己与过去的主子平起平坐,演一场痛改前非戏码。往后,无论南征北战,他总算能丢掉“叛臣贼子”的名头,更名正言顺。

两边心思各异,好歹有共同目的,姑且讲和。

消息传回刘兴麾下,秦子游听闻,知晓:这两边,大约也有其他修士掺和。

这很正常。

一如他更改了姬卓与刘兴的命运,到现在,朱越也做出与历史上截然不同的选择。

秦子游只看现状。

姑苏城中只剩守城金吾卫,再无其他军事力量。

可朱越此人存在,就是无形之中号召天下人,可以前去投奔。

往前,他们还要驻足考虑,只因陈天子着实无实权,手中无人。可郭渡重新敬陈天子为尊,那这便不再是问题。

短短半个月,郭渡手下人马迅速增加,号称“百万大军”。这当然是虚数,可郭渡人马确实不少。

在刘兴这边,他原先想让关能当带兵主将。但因年节时闹过那一场,关能就是当时称病的人。事实证明,他那段时间,的确偶感风寒,病来如山倒。

刘兴找不到证据,未“处置”他,却也拉不下脸,向他道歉。

楚慎行又知道,徒儿还在其中小小地推了一把,让刘兴与关能对彼此心生嫌隙。不算严重问题,但若不修复,往后,两人或终将反目。

他有种“子游终于学坏了”的念头。很新奇,想知道徒儿往后会变成什么样的郎君、什么样的修士。秘境像是一个世外桃源,把最大的威胁宋安阻绝在外。楚慎行未明说,但他过往的确会无聊。因掌管秘境,连顿悟都不会失去意识,更无法入定。到现在,他终于从中觉出意趣,想知道往后发展。

到真正出兵时,秦子游果然是校尉。赵光为主帅,关能是副将。

楚慎行随徒儿一起。赵光等人商议要事时,并不知道 ,房梁、窗台……这些偶尔会吸引秦子游视线的地方,上面还坐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