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算着时间。
若到天亮,父亲那边才发觉姬卓出逃,便再好不过了。
婢女不久之后离去,找刘夫人复命。而刘娴把女儿放下,到底回到床上,却未睡,而是从床边暗匣中,拿出一个册子。
若姬卓在这屋中,定会惊奇地发现,刘娴手上,竟然也是一本《上清心法》。
这是她从姬卓之处抄来。
姬卓已经处处留心,发觉事情败露后,第一时间将手中心法掩埋在城外。当时,刘兴的人前去追捕,只当姬卓是畏罪潜逃。这当然也是目的之一,可逃不走,至少要讲仙门法诀藏住,不能让旁人得去。
千算万算,唯独没料到,自己的枕边人已经默默抄书数月。
刘娴来兰曲后,无意中发觉夫君书房中的书册。她起先不以为意,可往后,愈发察觉姬卓身上古怪,若有事隐瞒。直到看到这本册子,刘娴才知:原来如此。
这是她愿意帮姬卓出逃的最重要原因。
夫妻之情,相濡以沫……是虚言。但刘娴前后推算姬卓拿到心法的时机,最终觉得,他多半是从孙泽处得到此物。可孙泽不过寻常凡人,便是刘娴自己,拿心法修行也有一段时日,却久久找不到诀窍。结合姬卓那些不同之处,刘娴认为,夫君的确与凡夫俗子不同。
想到这里,她合卷而思。倘若姬卓真能问鼎仙途,那自己于姬卓有大恩,总能得些报酬。至于姬卓先前那句深情款款的“发妻”之辞,刘娴倒是没放在心上。
这一夜,楚慎行靠在院中树上,手中有酒。往左看,是郡守府中灯火阑珊。往右看,则是城外苍茫,姬卓彻夜逃亡,秦子游默默为他解决几样路上麻烦。直到天亮,有人来报,姬卓越狱。刘兴震怒,欲彻查。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些知晓姬卓身在何处、又未至宴上的人。
譬如刘娴,譬如某个称病的将领,譬如……
却没有秦子游。
夜宴之中,“秦子游”始终在刘兴身边护卫。小郎君抱着剑,冷着面,不喝酒。刘兴偶尔想找他说句乐,“秦子游”都要严肃告诫,说:“将军,今夜事多,慎重。”
刘兴悻悻,觉得秦子游着实无趣。等到天亮,他因宿醉而头痛,再听闻姬卓之事,方冷笑。同时想到:所以子游所说不错。
真正的秦子游看着姬卓到郊外、上渡船,顺嘉陵江南下。而后,他回郡守府,隐去身形,在刘兴身后的那个“秦子游”背上拍了一把。
两边调换,除去楚慎行外,无人察觉。
小郎君不动声色,将失去用处的玉明骨放置于袖中,心中庆幸:还好先前问殷白额外要了一副。虽说在云梦花会时也有买过,但那毕竟是给爹爹捏新身体的材料。现在有了多余的,恰好用上,更加划算。
他看刘兴面色沉沉,问刘娴,娴娘昨夜身在何处。又捉来称病将领,另找来全城大夫,“我倒要看看,你这病,能不能治!”
当中,秦子游说:“将军,姬卓兴许是自己逃走。”
刘兴眯一眯眼,回头看他,面带不悦之色,像是不满秦子游对自己的质疑。
但秦子游不为所动,又说:“便是真有人与他里应外合,那也不会亲自前去啊。这种小事,何必自己动手?”
这话出来,在场旁人看他。刘娴、赵光所有人神色各有不同,而秦子游始终从容自若。
姬卓出逃一事,最终不了了之。
又到午夜,楚慎行总算等到弟子归来。
秦子游第一句话是:“师尊,姬卓莫非突破了?”
楚慎行挑眉。他自然知晓原因,同时知道,子游这样说,其实并非想从自己这里知道答案。
果然,接下来,少年分析道:“他经历过往种种。船顺水南下,总算得一刻安心,或许因之顿悟……”所以,秦子游这会儿骤然感受到更多灵气。
这是他放走姬卓的原因。
倘若姬卓死了,谁知道修士们会面对何种局面。是再也感知不到灵气?还是再回从前修为?秦子游斟酌之后,认为,没必要赌。
但他还是觉得奇怪。
在师尊面前,秦子游像是玩笑,说:“姬卓莫非是这秘境中的‘阵眼’?怎么大事小事,都与他有关。”
一面说,一面看楚慎行。
楚慎行不答。
虽不答,却有种微妙感觉:有时候他会觉得,子游是依据自己的反应,来判断秘境中大事小事。他虽不言不语,可面上神色或许波动,眼神也可能出现不同。甚至于,有时候,“没有反应”,也说明一种态度。
楚慎行回望徒儿。
秦子游笑一笑,很快岔开话题。他操劳整整一日,从黑夜到百天,这会儿放下心,便开始疲倦。于是打了个呵欠,说:“我要先去睡了。”
楚慎行便说:“好,去吧。”
秦子游把手交叉在颈后,往屋内走。
这一年,他长高一些,还是比师尊略低,可从背影看,已经是个身材修长的郎君了。
楚慎行看了片刻,眼神温和下来,开始运转灵气周天。
年后不久,刘兴正式对郭渡宣战。
秦子游随军出征,南下,果然去云梦。
这一去,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艰难境地:
郭渡竟与朱越结盟。
第86章 盟约
于陈天子朱越而言, 郭渡是逃将, 带着自己最后的信任反叛。那之后,朱越面儿上不说, 可着实有些心灰意冷。他看天下, 看四分五裂的山河, 闲来无事, 还会数:西南是朕之皇叔, 东北是朕之爱将。至于西北, 嘿,这倒是群正正经经的反贼。
朱越因之意兴阑珊。
他很年幼时,或许也想过重振山河。然而待到长大,至今, 快二十岁,就只愿深宫看戏,每日与妃嫔玩乐。偶尔午夜梦回, 会想:太后知道我这副样子, 大约也要失望透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