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

“想摘下一朵送给您。”

他丢给谢玉折了一柄小木剑,嘱托他要坚持强身?健体其实只是?怕他乱跑会跑出事;又怕小孩太孤单会得心?病,找了几个无家?可归的善良人,待在家?里?陪他,其中有一起玩的活泼同?龄人,母亲般温暖的长?辈……

他把一切安排得妥妥贴贴,让谢玉折觉得好?像真在自?己家?一样。不过那只是?沈高峯送他的一所宅子?,他并不常住,几乎日日夜不归宿。

可某夜月上柳梢头,他有事回府,却看到谢玉折正在树下扎马步,见他回来,又起身?擦净身?上的汗,端出了几盘热腾腾的饭菜,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低声说?:“夜深水凉,哥哥能不能不要出去了。”

菜很好?吃,睡得也香,于是?柳闲又养成了无论在外如何,总要回家?睡觉的习惯。

再后来……再后来。

自?古入夜闲愁多,今夜小院仍落雪,和他接谢玉折出宫那日一样,只是?月亮被云遮住了。

累极了的谢玉折就趴在他身?侧,相握的双手里?还泛着微光,他睡梦中还在下意识地为他渡灵,柳闲早已干枯的身?体从未有这么一刻如此充盈。

离开时谢玉折十二岁,五年过去,他脸上的婴儿肥已经?褪了大半,眉眼也更加周正清冽,正是?鲜衣怒马的好?时光。可惜,本该在战场上意气?风发的小将?军,在这种好?时光遇到了他。

无声瞧着这个自?己陪着长?大的少年,他还记得他从前的模样。柳闲眉间拢纱,其上浮着几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小玉。”

抬手抚上谢玉折温凉的脸颊,柳闲俯下身?,在这人微乱的发顶落下轻轻一吻,声音轻得已被落雪掩盖:

“怎么就是?你呢……”

他抬手将?谢玉折的碎发拂至耳后,并无轻佻,没有戏谑,只有些别的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绪,又后知后觉自?己突然毫无缘由的冲动,起身?时面色已经?恢复了淡漠。

做国师时的他远没有现在这般铁石心?肠。于是?那时的承诺对于现在来说?毫无用处,他不喜欢许诺,也不是?一个总会信守承诺的君子?。

[1]纵令然诺暂相许,终是?悠悠行路心?。他不会陪他走?下去。

白夜寂静如死,无人听得一声飘渺叹息,不忍,怜悯,却又决绝得无可奈何。

屋内五指不见,柳闲的眼神本就不好?,自?然看不见身?下人缓缓睁开的眼睛;外头的风声又很大,那人怦若擂鼓的紊乱心?跳,也一起被全然掩埋。

第054章 人格分裂

此时柳闲已经没了虚脱之感, 身体被温热的灵流包裹,比当初柳二给?他的还?要多得多。而谢玉折和他紧紧相贴的手掌心间?,隐隐显露着微光, 是他渡来的灵。

为森*晚*整*理了?给?我渡灵,给了我一片灵魂。

心中波澜只存了?片刻,他直起了?身, 把被紧握的左手抽了出来,好整以暇地靠在床头,打?了?个呵欠,看着窗外星星。

身体经历了?一夜大落又?大起,他现在的状态和?宿醉差不多。以至于和那双明亮的眼睛对视之时,他都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睛上,什么也没有。

没有易容, 没有绸缎,只有他空落落的瞳孔。

昨天谢玉折高?强度地使用了?自己刚结出来的灵丹,即使睡下也很不安稳,总留了?一息在柳闲身上,为他的安危提心吊胆,也因?此察觉到了?他的醒来。

夜还?长,他不愿惊扰到初初苏醒的柳闲, 便佯装熟睡。

而后他听到柳闲坐起身,有一道平静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良久, 独属于那个人的冷梅香携着一缕清风离他越来越近,最后, 发?上传来轻柔浅淡的触感,那是……一个吻。

被清冽的冷香包裹, 他浑身的热血霎时齐齐向上涌动,头脑里像有人在炸烟花一样昏得不行,大脑宕机后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不知所措地睁开眼,眸色滚烫地看着眼前人,心疯狂乱跳好像下一刻就要爆炸!

他是干净至极的,仙人将我养育长大,从小教导我八年。我该有扇枕温衾的感恩,可我想做的却是为他暖床穿衣。我总会对他生出污秽的想法,想要为他熬粥对弈,闲谈嬉戏……妄图亵渎神?灵。

我不止一次地唾弃过?自己对他的肮脏欲望,而他刚刚给?了?我一个吻。

那是一个吻吗?

是……

谢玉折狠狠地咽了?咽口?水,那一刻心中有无数的压抑许久的冲动破土而出,可他还?没来得及辨别反应,手心就已猝不及防地空了?,被剥离的那缕灵魂也慢慢归了?位,他慌了?神?,一切逾矩的想法都?在害怕再次失去这?个人时消失殆尽,他连忙起身寻找柳闲的身影。

跪坐一整晚的腿脚早已麻木得没有知觉,猛起身时一不留神?,他双腿一软,朝前倒了?下去,砸到了?个很香的东西?。

身下传来一声闷哼,有个熟悉的声音冷幽幽道:“谢玉折,你是想刺杀本仙吗……”

谢玉折大惊失色,可他腿上完全用不了?力,如同有蚂蚁在啃食一样密密麻麻的不适,只能迅速凭着过?人的臂力,一手撑在床头支着自己,另一只手用灵力燃起一团照明的火,无措的眼神?快把柳闲全身看破,他急着嗓子问:

“疼吗?”

他又?口?不择言地解释:“师尊,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腿麻摔倒了?,你有没有伤到?”

他以为柳闲仍旧动弹不得,柳闲也真?变成个薄纸片任由他拨动。等他细细检查了?好半晌后,心上一颗大石落了?地,终于敢直视柳闲的眼睛,懊恼道:“柳闲……我怎么总是让你受苦。”

他正自责自己的无能与莽撞,却忽地发?现,自己竟然和?柳闲对视了?。

没有隔着一层碍眼到他时刻想扯下来的破布,不会看不见柳闲眼里真?正的神?色,这?是自从当铺和?柳闲重逢的那一刻起,自己头一次,真?正地撞进了?他的眼睛。

这?双消失五年,他要日思夜想,要提笔画下,才不会因?为长久不见,而在记忆中消散的眼睛。

这?双眼睛睫长浓密,桃花眼尾微勾起一池春水,眉间?朱砂,宛若一双含情目,可惜眼中无光,冷溶溶雾蒙蒙的,天地溶不进去,风花溶不进去,里面什么都?没有,冷意到绝情,绝情到了?无生机。

可是……

他……好看。

谢玉折的呼吸都?滞了?,胸膛随着柳闲的睫毛不自觉的颤动而起伏,他突然想起来了?那日在青衣河边他昏倒后忘记的是什么九剑灵心,菩萨低眉,天仙坐莲。

手上微光映在柳闲空洞的瞳孔里,他突然意识到这?是柳闲几番遮掩的眼睛,他一时不知道该把目光聚焦在哪儿。

可柳闲上挑的眼尾不住出现在他的余光中,他被他引诱,却又?知道不该看,只好盯着柳闲眉心那道艳红痕迹,死死盯着,连眼珠子都?不敢转。

柳闲用力一把推开他,很嫌弃地问:“谢玉折,你没事儿斗鸡眼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