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晏邢宇只是冷漠地评价:“你觉得我是傻子?”

“没有……”曾郁下意识摇摇头,他的喉结因为窘迫而上下滚动了两次。

晏邢宇叹出一口气,他让曾郁摊平在床上,像一张饼,他轻柔地又触碰了一遍beta被打肿的脸、肚子、小腿,嘴里嘟囔了一句短促的曾郁无法听清的话语。接着曾郁又听见他问:“疼么?”

这两个字让曾郁如鲠在喉。他不知道该摇头还是点头,事实上他在心里已经回答了“疼”,但表面上他还维持着那一副丧魂落魄的样子。晏邢宇将散落四处的衣服捡起来,替曾郁穿戴整齐,又将手心贴在曾郁的脸颊上,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他用有些低沉的嗓音对曾郁说:“妈妈来了。”似乎是在未经察觉的一瞬间,他选择不再计较这件事了。

晏邢宇背着曾郁下楼。曾郁趴在晏邢宇背上脑袋一片空白,在出门之前,他突然反应过来,开始挣扎:“不行,我现在这样,怎么见伯母……”

晏邢宇不置可否。他将曾郁扛在肩上,嘴里冷哼:“自己摔的,还怕别人看见。”曾郁一声都不敢出。晏邢宇来得急,用的是他妈妈的座驾,司机不是原来那一个,他发现曾郁这个陌生人,也没有其他表示。曾郁一路上忐忑不安,唯恐自己这副倒霉催的样子让晏母嫌弃。他不知道这个美丽的女人为什么又来了,但他还记得上一次晏母来时先没喝又喝了一口的茶杯。他们进屋子的时候,围着围裙的晏母正往饭厅搬运一锅浓郁的鲜汤,她听见门口的动静,惊喜地抬起眸子要打招呼,却在看见曾郁脸上的肿印时顿了顿:“哎呀?这是……”

曾郁窘迫地朝晏母小声打了个招呼。晏邢宇面无表情地弯腰换鞋,他不让曾郁瘪肚子,在曾郁准备矮下身子时按住beta的膝盖:“抬脚。”

在晏母的注视下,晏邢宇像是服侍尊贵的主人一样服侍着曾郁换好鞋子,这让曾郁的脸红得像烫过的肉皮。晏母担忧地走上前来:“小郁这是怎么啦,脸为什么这么红?”她似乎是染过头发,发色由之前的棕色变成了酒红色。曾郁慌忙摆手,想要离晏邢宇远点:“对不起,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到的……”晏邢宇直起身来,揽过曾郁的脖子往屋里走。

晏母坠在他们身后,又“哎呀呀”叫了几声:“有了情人就忘了娘了。”

晏邢宇让曾郁躺在沙发上,问他:“肚子饿不饿?”曾郁点点头,局促地想要爬坐起来,晏邢宇叫他不要动,掏出手机打电话。这个时候晏母靠过来,她坐到曾郁身边,化了淡妆的脸有着自然却成熟的美:“刚才你还没回来的时候,邢宇在家里急死了,我们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儿。”

一种愧疚的感觉从心底升了上来。曾郁想到在他入睡之前不断震动的电话,喃喃着又道了歉:“对不起……”

晏邢宇联系了家庭医生,又兀自走进厨房给曾郁倒水,出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母亲站在餐桌边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他,他才意识到自从进房子以后他就忘记妈妈还在这里了。

晏母精心准备了一大桌菜,晏邢宇却没心机吃,这多少会令她难过。然而晏母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女人,她知道如何在外人面前保持自身形象的纯净性。她来这里其实是为了见见曾郁的家人,昨天晚上晏邢宇在四季农庄请曾家母子吃饭,有好事之人一状告到了晏家主宅,晏母一开始还对曾郁的存在不抱多少兴趣,在听见这则消息之后,反倒有些好奇了。

她跃跃欲试地来了,曾郁却不知去哪了。

丁香爱她唯一的儿子。她的儿子是她的骄傲。她要做一个完美的母亲,所以无论她的儿子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她都会无条件接受。晏邢宇上二楼去找曾郁之前扭伤腰用过的跌打损伤药贴,晏母就留在一楼陪曾郁说话,她想要知道曾郁是怎么把自己摔得这么惨的,但曾郁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她便也不勉强。她怕曾郁太过拘束,又雀跃地开始介绍自己做的菜:“宫保鸡丁、清蒸鲤鱼……还有邢宇最爱喝的鲍鱼汤……等会儿你一定得好好尝尝我的手艺!”

曾郁没有预料到晏邢宇的母亲竟然如此和蔼可亲,逐渐在谈话中放松下来。很快家庭医生上门了,曾郁和这位医生见过一次,医生见晏母也在场,给曾郁开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药,晏邢宇拉着医生走到门口,不知道聊了什么。曾郁就跟着晏母去吃饭,等晏邢宇回来的时候,他们俩饭都快吃完了。

晏母吃完饭就离开了。晏邢宇抱着曾郁上楼去,用湿毛巾给他擦干净身子,让曾郁躺下睡觉,曾郁窝在被子里小心翼翼地问:“医生不是说没什么大碍吗……?”

晏邢宇很不高兴似地瞪他一眼:“要是你的肚子出什么事怀不了孕,我就直接掐死你。”

这下曾郁知道刚才晏邢宇和医生都在门口聊些什么了。

曾郁问晏邢宇怎么还不睡觉,晏邢宇说等一下,然后alpha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他在睡着之前听见晏邢宇又咕咕哝哝地说了一句话。他记得之前手机被他调整成了静音模式,但是在某一个刹那嘹亮的铃声却刺耳地响了起来。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屏幕上亮着三个大字晏邢宇。

已经十一点半了。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电话接起的时候alpha漠然的声音从电子线的另一端砸向他:“出来。”

“……什么?”曾郁从床上坐起来,捂住疯狂跳动的心脏。

“下楼,出门。”

曾郁抹了抹脑门上的汗,打开大门,屋子外面有猫头鹰在夜空的树梢栖息时发出的咕咕咕的低吟。别墅外明亮的路灯惨淡地照在青石板地上。这地方平时少有人来,别墅区讲究的是安全、清静。然而那个跪在地上不断哀嚎的低阶alpha显然极大地破坏了此地的安谧之感。

曾郁往前走一步,随后惊谔地睁大了眼睛。晏邢宇单脚踩在一个寸头男人的脊背上,使身下的人呈现出跪伏的姿势,他看似十分随意地将脚尖抬起,再下压,那个男人就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男人抬起头的时候棕色的眼睛藏在紧闭的皮肤下,单眼皮皱成了一团梅干菜。

在曾郁惊恐的目光中,晏邢宇抬首看向beta,像是谈天气一样,淡漠地问他:“他打了你多少下?”

这一刻,曾郁恍惚想起晏母在离开前看向他的那一眼,温婉脱俗的omega女士像是满怀羡慕地对他道:“我从没见邢宇对谁这么好过。”

第61章

61

晏邢宇穿着皮鞋,他的脚尖一下又一下没有间断地踢在alpha男人的肚皮上,下午的时候还精虫上脑的家伙此刻除了惨叫之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在晏邢宇眼里,这个能把曾郁压在地上胡乱揍打的低级生物只不过是一团稍微有点重量的沙包。当这个被打得比他还惨的男人鼻青脸肿地向他道歉时,曾郁感到自己的心裂成了两半。

后来有两个穿西装带墨超的男人过来把半死不活的寸头提走了。曾郁像是痴呆了似的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然后他意识到晏邢宇正用一种毫无波动的表情注视着他。

他听见从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道很小很细很微弱的声音对他说了一句话。他的心就像死掉的石头一样沉下去了。那道声音说,不过如此啊。

不过如此。

三天之后,躺在床上养伤的曾郁收到了来自母亲的电话,曾经因为家务事忙得声音沙哑苍老的女人一反常态地以一种高昂的音调喜不自胜地向他宣布:“小悦被s大拟录取了!”

当晚他入睡的过程比以往都要艰难。晏邢宇躺在他身边一闭眼就没了声气,他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眼皮张开看向黑魆魆的天花板。猫头鹰在窗外咕咕咕地吟唱着没有韵律的歌谣,他有些哀戚地聆听着从三天前就进入他脑海里的那道声音。在只剩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曾郁问晏邢宇:“你打他的时候,觉得他重吗?”

晏邢宇说:“你最好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他知道这个男人是谁。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开始做梦了。他知道他在做梦因为他发现他怀里竟然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婴儿啼哭的声音很吵,整个世界都在随着它发出的声音震颤。他抱着这个婴儿想好烦好烦好烦啊我不喜欢他为什么他要一直哭呢,他想有没有人可以帮帮我有没有人

他东张西望,果然后面迎上来一个人,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是晏邢宇的母亲。美丽的s级omega用一种温柔但带有可惜的声音对他说:“可惜,你是beta,你不会产奶。如果有人可以帮帮你就好了。”

他着急起来了。婴儿哭闹的声音越来越大,他想为什么呢我怎么就不会产奶呢。他踉跄着站起来,手里的婴儿太沉重了差点掉下去,他想把婴儿放进婴儿车里。他往下俯身松手的一瞬间婴儿一边张开嘴大哭一边剧烈地扭动起了身子,这令他差一点把持不住。与此同时他发现车子里早就躺着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婴儿,它嘴里叼着一个奶嘴一样的玩意儿用明亮的黑色大眼珠滴溜溜地看着他,这个婴儿倒是不哭也不闹。他想怎么会这样呢我怎么会

接着他在窗帘拉开的声音下如释重负地醒了过来。醒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想到,只要生了孩子就会产奶,我不可能不会产奶。这是一个噩梦。晏邢宇站在窗边背对着他,外面的天空中有一片云悠悠地漂浮着,这个世界和昨天的世界没有什么两样。

曾郁没有太大的本事,但他总告诉自己生活就像一条河,你是一条还没漏底的小木船,船上也没有行客,所以水往哪里漂你就往哪里走吧。不过现在他被一艘巨轮拴住了,巨轮带着他在海里往一个他不知道的方向走。他还挺感谢这艘巨轮的,反正如果巨轮上的游客出了问题,他也算是一艘不错的救生船。自从那一次意外后,晏邢宇每隔两星期都要标记一次曾郁,他在beta腺体中注入了大量表示着占有与威慑的信息素,就算有alpha敢靠近,也会被beta腺体中散发出的精神威压吓跑。曾郁自己是感受不到的。

暑假来临前,晏邢宇问曾郁想去哪里旅游。曾郁有些兴奋,但是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他想了很久,没有一点头绪。晏邢宇让他慢慢想。

还没等曾郁想出来,曾母就给曾郁打来了电话。曾悦高考结束想要和班里的同学一起毕业旅行,正好大家都没有去过海边,就想来s市玩玩,希望曾郁能过去照顾照顾他们。

“小郁,你和小晏现在还在一起玩么?人家毕竟是s市的东道主,比我们会得多,如果他有时间的话,你去拜托一下他,让他带着小悦和他同学一块儿玩,知道吗?”

曾郁应下了。

晏邢宇对曾悦的到来有那么一点点的不高兴。当曾郁向晏邢宇说出他妈妈让他办的事情时,晏邢宇把他从怀里推了出去,力度不大。曾郁讶异地目睹alpha翻过身去用后脑勺对着他,以为对方是不满自己屡次因为家里人的事情给他添麻烦。他小心翼翼地道歉,晏邢宇却冷哼:“你弟要旅游你就答应,我要旅游你屁都放不出来一个。”

这话让曾郁目瞪口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毫无头绪在晏邢宇眼里变成了游移不定。他犹豫一阵,小声劝道:“我也没有去过海边,我们就去海边旅游吧。”

曾悦一行跟着七八个同学一起来了,他们都是曾郁高中的学弟学妹,除了omega就是beta。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曾郁才知道晏家居然在s市拥有一片私人海滩,面积还不小。晏邢宇告诉曾郁,小时候他妈妈经常带他去私人海滩度假,他对海的兴趣不大,但是只要曾郁问,他还是一一答了。曾悦来得不算晚,正好是曾郁期末考的后一天。晏邢宇去和海滩的管理员商量这几天的安排,让司机开了一辆能容纳10人的座驾将这堆人一路拉到私人海滩旁的高级酒店,总共入住五天,一分钱都不用花。曾郁从接到曾悦的那一刻起就没得一点安宁了,这群咋咋唬唬的没见识的高中生有能耐把车顶掀到天上去,他自己也对晏家财力所能做出的事一知半解,全程被司机安排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