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桢认真地说:“你是旭儿的母亲,她今年正?好六岁,而六年前恰好是我跟你分开的时?候……难道不是吗?”
程娇刚想?说“有没有可能我不是旭儿的亲娘”,话未出口,她却想?到了自?己?那个未曾出世的、尚不知男女的孩子。
当日她才得知有那个的孩子的存在,却又不得不在片刻之后下定决心送走它,苦药入喉、下腹坠痛,那一夜的痛苦至今都如跗骨之蛆般纠缠着她。
今日日光正?好,程娇却忽如坠入数九寒冬的冰窖一般,整个人都发起抖来,连面色都微微苍白。韩桢察觉不对,忙去握她的手,只觉触手一片冰凉,“娇娇,你怎么了?”
“别碰我!!”程娇抡圆了胳膊挥手将人甩开,望着一脸无措的韩桢,她眼中难以抑制地流露恨意与委屈,她落下泪来,咬牙道:“你……给我滚,你给我滚!!”
眼见韩桢不动,程娇瞥向方?才被自?己?放在一旁的扫帚,一把抄起就往韩桢身上砸,“滚!你给我滚啊!你为什么不待在东京,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
韩桢生挨了几下,被迫连连后退,眼见就要被扫地出门,他?无奈一把抓住扫帚,“娇娇,当年是不是还发生了别的事?你能不能告诉我?”
程娇深吸一口气,上牙死死咬住下唇,直至舌尖尝到丝丝血腥,她才松口哑声道:“你不需要知道这些。”
“你只需要知道,我再也不想?看见你,明白了吗?”
韩桢颓然松开了手。
程娇将人推出门外,后背死死抵住门,她知道韩桢仍旧在外头不肯离去,她知道此时?她该克制冷静,可她忍不住。
闵旭小心翼翼地从屋子里摸出来时?,看见的就是程娇咬紧下唇,无声无息泪流满面的模样。她吓了一跳,忙跑过去抱着程娇,“干娘你怎么哭了?是旭儿惹你生气了吗?都是旭儿不好,旭儿以后再也不会搭理?陌生人了,干娘别哭……”
程娇蹲下身,温柔摸了摸闵旭的脸蛋儿,六岁大的孩子,仍旧是一团稚气,可已经能说会笑,会蹦蹦跳跳了。
若她的孩子还在,大概也会像闵旭这样懂事?可爱。
程娇心头又是一阵刺痛,勉强忍住泪意,“不是旭儿的错,是干娘想?起了以前的伤心事?。”
“是那个阿叔惹了干娘伤心吗?”闵旭软软搂着程娇的脖子,“那个坏蛋!干娘,我们?以后都不理?他?了!”
“好。”程娇亲亲闵旭的脸蛋,“以后都不理?他?。”
韩桢听着门里头隐约的响动,几次抬手想?敲门,最终又还是放下。韩成候在一旁,试探着问?:“公子,小珍娘子还是不肯原谅你么?”他?不免为主子打抱不平,“其实当年之事?,本并非全然?错在公子,公子如今贵为江南转运使,几次三番登门赔礼道歉,她却这般待你……”
“六年前,一定发生过什么我不知道的事?。”韩桢忽然?道。
韩成挠了挠头,“能是什么事?儿呢?”
韩桢垂眸沉思,方?才甫一相见,程娇虽然?面色不虞,但还是肯同自?己?好好说话的,是自?己?问?了旭儿是否是自?己?的孩子后,她才蓦然?变了神?情。
她说:“韩相公,你从哪儿来的自?信觉得旭儿是你的孩子?”
难道旭儿并非自?己?的骨肉?
韩桢眉头紧蹙,扭头对韩成道:“你命人四?处打听一下,明珠记小珍娘子膝下那个孩子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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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娇向珠园众人都细细描述了韩桢的相貌,再三叮嘱了此人若来决不能给他?开门,可挡不住马路不是明珠记家?开的,韩桢还是常来,每次不多不少,正?好间隔三日。
每次他?都会带着礼物,有时?是珍稀的药材,有时?是小孩儿的玩具,有时?是女子用的钗环,他?就那么提着礼物,敲三下门,即便始终无人应答,也仍旧如青松般立于门外。
如此等候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他?就会放下礼物离开。
自?然?,那些礼物程娇都没收下过,统统叫人拿去丢了,可耐不住底下人觉得心疼。
小苑待韩桢离去后,见今日份的礼物是一只竹楼并两只木匣,她拿起篓子一看,里头是鲜活的十几只大青蟹,另有一只木匣中则装了满满的江瑶柱干,这些都是颇为难得的食材,寻常人家?几年也未必有福吃上一口,如今却要这样白白丢掉……小苑是穷苦人家?出身,纵然?丢的不是自?己?的东西,但光是这样看看就难受得不行。
跟过来凑热闹的闵旭打开另一只匣子,里头摆了一副九连环和一只木制机关雀,按下某处木雀就会扑棱扑棱翅膀。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不舍。
她们?又一齐转头看向程娇,“掌柜的/干娘!”
程娇剜了这两个没出息的东西一眼,没好气地道:“不许收!就放在外面,谁爱拿谁拿走!”
小苑只好又打开门,谁知迎面竟走来十几名捕快,领头那捕快见着小苑便问?:“喂,这里可是珠园?有个叫徐新的女子是不是住在这儿?”
小苑同诸暨县衙的官差都还算熟悉,眼前这十几人她却从未见过,不由一时?犹疑。那领头捕快却十分不客气,见她怔愣,竟劈手就将小苑手里的东西打掉,“爷问?你话呢!你是聋了还是哑巴了?!”
在小苑的惊叫声中,竹篓和木匣落地,江瑶柱干散落,十几只大青蟹到处乱爬。程娇听见门口的动静,出声问?:“小苑,怎么了?”
下一瞬,朱门被轰然?踹开,十几个凶神?恶煞的陌生捕快闯入,领头的那个捕快目光直勾勾地盯在了程娇身上,“你是程珍?”
程珍搂紧被吓坏了的闵旭,镇定道:“不错,我就是程珍。”
那领头的捕快冷笑一声,“看来没找错地方?。弟兄们?,去把那个杀人凶犯徐新逮捕归案!”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一声令下, 捕快们冲入屋内,将入目所见的家具、器皿等统统踹倒、摔碎,一时间?珠园内惊声四起。程娇将那领头的捕快拦住, 厉声叱问:“这位官爷, 诸暨县府里的陈捕头与我甚是相熟,可我从没在他?手底下见到过你!你无凭无据便闯入良民?家中如此胡闹, 就不怕我一纸诉状告去常县令那里吗?!”
听得程娇语带威胁, 那领头的非但不怵,反倒嗤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枚令牌往程娇眼前一戳,“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爷是越州府赵知府手下,收扬州府通缉令, 特来逮捕凶犯徐新,你那个什么?常县令, 若敢徇私,便是枉法!”
程娇一时间?手脚冰凉,怔愣地看着那捕快手中的令牌真是越州府的人?!可越州知府怎么?会派人?越过诸暨县直接来抓人?呢?
“头儿?!抓到人?了?!”
此时两个捕快押着徐新朝此处而?来,原本躲在程娇身后的闵旭当即大哭着扑上去,“阿娘!阿娘!”
徐新神情恍惚、头发蓬乱, 她?看了?眼嚎啕不已的闵旭, 强忍住泪水对程娇说:“娇娇,他?们非说是我杀了?陈义!可我真的没有杀他?, 我走之前他?分?明还是有气儿?的!”
程娇慌忙挡在徐新面前,“官爷,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姐姐她?一个弱女子,怎么?能杀人?呢?”
领头的捕快不耐烦地一把将程娇推开, “抓十个杀人?犯,十个都说自己没杀人?!误会不误会的,留到公堂上再?去分?辩罢!”
程娇被推得一个踉跄,重重摔倒在地,闵旭又忙去扶她?。待回过神来时,徐新已被押到门外,她?大喊:“娇娇,别?跟他?们硬碰硬,去找常县令!去找常县令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