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桢瞬间颓然无声。
乔文心继续道:“她是个?人,而且是个?很聪慧灵秀的姑娘,她?能抵挡得住风雨,根本无需你自以为是地把她当金丝雀一般豢养。”
闻颂说:“夫人说得对!”
乔文心道:“她?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无论你还是我?,都不能替她?做出?选择。”
闻颂大声道:“夫人说得对!”
韩桢默然半晌,痛苦地攥紧了拳头,“……是我?错了。”
“……”看着此刻愧疚沉痛的韩桢,乔文心叹息了一声,想到了那晚仿佛被剥离了魂魄的程娇。思虑再三,她?终于还是说:“我?可以予你手令一道,让你能登船与娇娇再见一面,可她?若是不愿随你回来……”
韩桢猝然抬头。
避开他霎时亮起的眼睛,乔文心扭头看向闻颂:“阿颂,你随韩桢一起去一趟,若是娇娇不愿再和他好,你必要?保她?顺利南下。”
“夫人说得……啊?!”待听清乔文心说的是什么后,闻颂大惊失色,别别扭扭地道:“可是,可是四日之后便是我?们的婚礼了,你这?时候要?我?走?”
乔文心似笑非笑地看他,“那你赶不赶得回来呀?”
闻颂一咬牙,“回得来!下刀子我?都回得来!”
两个?男人一个?比一个?心急,再顾不上对彼此的嫌弃,挤在一艘船上,只催促着快些行船。程娇她?们所乘大船行驶了两天多?的路程,在韩桢和闻颂不住的催促下,竟一天一夜就赶到了。
晨曦微光渐起,韩桢翘首望见那薄雾中扬着“乔”字旗的大船,一时心神动荡,恨不能插上翅膀转瞬飞到船上。
驾小舟停泊在大船附近的皇城司官差们也望见了这?艘卯足劲极速朝此行驶而来的船只,其中一叶小舟轻轻一荡,朝韩桢他们迎上来,船上的那领头的皇城司官差向韩桢拱手见礼,“见过韩御史。”
韩桢也匆匆行了个?礼,抬头便问:“人可截住了?”
韩桢原想着,既然顺利拦下了乔家的船,程娇必然就在船上,但?下一瞬,那领头官差面上露出?的尴尬神情却令韩桢心中“咯噔”一声,一种不详的预感如江上水雾般霎时将他笼罩。
果?然,那官差道:“昨夜截停船只时,我?手下人是亲眼见到尊夫人就在船上的,问她?是否就是程娘子,她?也答应了。我?想着人既找着了,那么应当也出?不了什么岔子,只将这?艘船看住不教它?跑便是了,可谁知……谁知……”
韩桢的脸上几无血色,他嘴唇嗫嚅了两下,甚至不敢主动发问。
反倒是闻颂瞟了他一眼,抱着胳膊,颇有?些幸灾乐祸地道:“不会是那程娘子察觉不对,自个?儿下船偷偷跑了罢?”
那领头的官差一脸羞愧,将头埋得更低,“已经?差人四处去搜寻了,她?们两个?女子带一个?奶娃娃,一定走不远。”
连日奔波,韩桢几乎已经?数夜没有?合眼,眼见希望就在眼前,又如泡沫般霎时破灭,大喜大悲之下,他脑中盘旋起一阵阵的眩晕,下意识地扶了把?闻颂。闻颂不耐地“啧”了声,但?转头见韩桢面色苍白,眼中哀戚几如江雾般氤氲,默默地闭上了嘴,也不曾动。
“扬州,去找找此地能转去扬州的地方,不论水路还是陆路,都去找!”韩桢勉强直起脊背,哑声道。
一旁的闻颂正急着回东京成?亲,闻言不禁急了,“喂,韩桢,要?是这?里找不到人可怎么办?我?可没空跟你耗下去啊!”
“不用你管,我?自己找。”韩桢惆怅黯然的目光望向江南方向,他喃喃道:“要?是这?里找不到,我?就顺着扬州方向一路找下去……要?是扬州也找不到,我?就找遍整个?江南。若是江南找不到,我?就找遍全大文……总能找到她?的。”
“我?一定能找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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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岸边芦苇深处忽然扑楞楞飞出?一群野鸟,随即芦苇被拨开,从里头钻出?两个?人来。一个?看着是个?清秀的小郎君,另一个?抱着婴儿的女子面色却有?些难看。
那小郎君转过身从女子手中接过婴儿,又将她?从芦苇丛中搀扶出?来,歉疚道:“徐姐姐,你才生产过,原该是好好休息的时候,是我?不好,我?若不答应你一起走,你此刻应当还好好待在船上……”
“千万别这?样说。”徐新忙拽了下程娇的手,“在东京时我?就说过了,除了这?孩子,我?已经?没有?亲人,只惦记着能去越州安定下来。你既也想去越州,我?如何能不作陪呢?只是……”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问:“你当真不回扬州了?”
程娇默了默,“韩桢此番找不到我?,迟早会寻去扬州,我?若此时回去,如同自投罗网。还是先去其他地方罢,待安顿下来,我?再悄悄去见我?爹娘。”
“再说,咱们昨儿夜里不都说好了么?”程娇拍了拍怀中安睡的干女儿,扭头冲徐新笑道:“我?们要?在越州,养出?又大又亮的珍珠,叫这?世上,再无人受采珠之苦。”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程娇早年曾随程父在扬州附近辗转行商, 又同韩桢两度往返东京江南,对于在大文如?何出远门也有了一定了解。她想着若是直接去找下江南的船只或车马,难保不被?皇城司的人察觉, 便带着徐新, 扮作一家三口,专去那些本?地人常去的短程渡口, 在旁观摩许久, 挑那些生意?好的、读书人多乘的小船,就那么走一程,停一程,换一程,竟也渐渐从皇城司的包围圈中溜了出去,来到宿州。
到了宿州, 两人这才改乘大船,随著众多商贾、书生一路南下, 又到扬州。
再度回到扬州码头,望见?那人烟熙攘、千帆竞发熟悉景象,程娇暗自怅然。徐新按了按她的肩膀问?:“要不要趁此机会回去见?见?你的父母?”
程娇却立即摇头,“咱们的速度比不上皇城司,之所以能顺利脱身, 不过?是因为我们在暗处, 又占了先机,若我去见?爹娘, 必然会暴露自己,说不得, 韩桢就在我家附近等着我露面呢。”
不出程娇所料,韩桢带领皇城司众人搜寻无果, 便猜到她已悄然离去,干脆直接抢先南下,先行一步到了扬州,在码头布置了不少人手不说,韩桢更是亲自日夜守在程园旁,只盼着程娇能够出现。
可左等右等,始终未见?程娇的人影。韩桢日渐绝望之际,皇城司的人从扬州码头带来个好消息有一艘刚从宿州来扬州的大船,乘客中就有个手持路引叫程娇的,还有个叫徐新的和她同住。
韩桢闻言才如?活过?来一般,又匆匆骑马赶去码头,正焦急等待之时,低头看见?水面上倒映出自己胡子拉碴、憔悴失神的模样,窘迫地摸了下自己的下巴,喃喃道:“我这般容颜憔悴,不知她见?了会不会心生嫌弃……”
跟在后头也是连日奔波的韩成道:“公子,你还惦记这个,昨日原该是你和怡和郡主的婚期,你却始终不在,也不知老爷是如?何的大发雷霆。”
韩桢抿了抿嘴,“那都与我无关,我只要找到娇娇。”
可眼见?皇城司的人在那艘船上里外搜寻,却许久都没有回应,韩桢终于按耐不住,亲自上船去找,却正听官差正在盘问?船老大,那船老大说:“是有那么两个人坐我的船从宿州一路到的扬州,可刚到扬州她们就下船走了,至于去哪里,我亦不得知啊!”
韩桢心中又是如?针扎一般的刺痛,他强压住,问?:“她们在船上时住的是哪一处船舱?”
顺着船老大指引的方向?,韩桢推门而入。这是一间很小的舱室,和他们一起从扬州去东京时同住的船舱一般大,只是那时船舱里有他厚厚一摞书本?,有文房四宝,有她的衣物和做到一半的绣品。可此间船舱,里头却是空空荡荡,她什么都没留下。
韩桢的心忽然前所未有的恐慌起来,如?果她连扬州都不肯停留,如?果在扬州都找不到她,那他会不会此生都再也找不到她了?
在闻颂面前时,韩桢表现得坚定而果决,可此时此刻,在昏暗的、只有他一人的狭小船舱内,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窒息般的感?觉霎时将他吞没,冰冷一片中,只有胸口某处在阵阵发热,烫着他的心口。
韩桢伸手朝襟中摸去,掏出一只靛蓝色绣青松的荷包,那荷包上污了一大片墨水,已经不能看了,可它却被?主人精心保护着,始终放在胸口处。
韩桢看着荷包,喃喃问?:“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回答他的只有江岸潮水涌动和飞鸟呀呀而鸣,韩桢低下头,无声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