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1 / 1)

竹君恨恨一跺脚,“大公子这?是早就算计好的!他故意把姨娘送走,不叫她知?道自己要另娶的消息!”

小芸儿?问:“怎么办啊竹君姐姐,姨娘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叫咱们有什么事儿?一定得告诉她。可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儿?,咱们却连半点风声都?递不进?去。”

“你问我我问谁?”竹君抚着额头急得在原地团团转,终是没奈何地叹口气,道:“等明儿?天亮了,我再托我兄弟去护卫堆里问问,看看能不能找点关系给别院里头递个信儿?。”

小芸儿?道:“可再过七天郡主就要过门了,再等到明天,就只剩下六天了。”

“……那我现在去!”竹君又一跺脚,“我现在去行了罢!”

她转身就怒气冲冲地朝外走去,打发了看守角门的婆子,径直向尚书府后?街一路小跑。

竹君是家生子,通家上下都?是韩家的奴婢,除她之外,娘家所有人都?住在后?街的屋子里,因离得近,程娇又好说话,她时常往返娘家,这?条路是闭着眼都?能走顺的,可今儿?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仿佛身后?缀了个人似的……

竹君越走越害怕,她也不敢回头,眼见?娘家就在不远处,正?拔腿欲跑,身后?突然?有人叫她,“竹君!”

那声音有点沙哑,有点低沉,但听起来还算耳熟。竹君战战兢兢地转过身,看见?小路尽头晃出一个熟悉的人影来。

那个人脸色煞白,两眼空洞,无一丝血色,有如女鬼一般飘在不远处。

竹君怔了怔,吃惊道:“姨娘!你怎么来了?!”

她忙跑到程娇身边,犹豫着抓住她的手,手心顿时刺来一片冰凉。竹君又是心疼又是难过,不知?所措地看着程娇,“姨娘,你……我……”

程娇淡淡道:“我都?已经知?道了。”

“……”竹君张了张嘴,可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一般,竟说不出话。

却还是程娇勉强掠起一点嘴角,反过来安慰她说:“你放心,我只是有一点难过,不会有事的。”

看着一个从来开朗明媚的人,骤然?间变得这?样死气沉沉,竹君眼中沁出了几点泪水,她用力握紧程娇的手,想将自己的热气渡一点到她身上似的,“姨娘,你……你打算怎么办?以前常听红岫和绿翡她们说起怡和郡主对乔夫人的种?种?刁难,她怕不是个好相与的,你要早些振作起来准备打一场硬仗才是呀!”

“打仗?”程娇皱了皱眉,有些嘲讽地轻轻笑起来,“我同她不过一面?之缘,陌生人而?已,又不是仇雠,我同她斗什么?”

“可是……”竹君迟疑道:“纵使姨娘无意同她相争,郡主怕也容不得你啊。”

“我不用她容我。”程娇道:“我走就是了。”

竹君登时愕然?,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面?色冷然?的程娇,结结巴巴道:“姨娘……你……你要走去哪里?”

程娇道:“天下之大,我有手有脚,何处去不得?”她空洞的眼里忽然?聚起一点光,定定地扫向怔忪的竹君,程娇反握住竹君的手,道:“竹君,我求你一件事。”

“你回一趟观棠斋,将我房中压在枕下的户贴和路引拿出来给我。”

竹君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摇头,后?退一步,将自己的手从程娇的手中抽出。她眼神闪躲,道:“不……不行的,姨娘,你若走了,我……我没法儿向大公子交代的。”

程娇默了默,“你无需向他交代,他将有新人在怀,不会在意我,说不定,还会暗自庆幸我自己识相走了。”

“不会的姨娘!”竹君急道:“大公子并?非如此薄情之人,他对你的心意,我们都?看得出来。今番娶郡主,或许也是他迫于无奈……”

“无奈?”程娇竟然?冷冷笑了,“对,或许他确有苦衷,确实无奈,可我又凭什么要因为他无奈就自甘退让呢?他今儿?无奈娶妻,我退了这?一步,明儿?有了别的理由要纳妾收通房,我还得再退一步,退到最后?,就是悬崖峭壁,到那时我再无退路,若想活命,就只能扒紧了他韩桢的大腿,当他的一条宠物狗!”

竹君呆呆地看着程娇,怔然?无言。

“当然?,即便?我留下来了,或许也不至于此。”程娇捋了捋额边散落的碎发,叹息一声,“韩桢他对我有点感情,如今负我,又有愧疚,可能反倒会加倍对我好。可郡主呢?她恋慕韩桢多年,如今终于嫁为他妇,正?是满心欢喜之际,却要眼睁睁看着我一个妾室把持她夫君的宠爱她岂能容我?”

“若是她趁人不备,一副毒药将我送走,竹君,你说这?世上可有人会为我报仇?”程娇转头,淡淡看着竹君。

竹君打了寒战,她忽然?感到毛骨悚然?,她知?道程娇所言很有可能成为事实,可她还是下意识地劝诫道:“虽说郡主是高门贵女,可这?内宅里的手段,又不靠出身来分高下。东京城里这?样多的显贵,多的是内宅为宠妾把持,连正?室夫人都?要观其眼色的例子。姨娘你生得貌美,人又聪慧,家里丫鬟自都?是服你的,就算是郡主来做主母,咱们也未必没有一搏之力啊!”

“斗赢了,然?后?呢?”

“斗……”竹君一时哑口无言。

程娇拿手一指漆黑夜幕中尚书府高耸的围墙,“竹君,你看这?偌大府邸像什么?”不待竹君回答,她便?自顾自地说:“你看它像不像一只瓮?我也好,郡主也好,都?将被投进?瓮里,做一只蟋蟀,互相撕咬,互相搏杀。我或许能斗赢郡主,可斗赢了的蟋蟀,仍旧是蟋蟀。”

程娇摇了摇头,“我是人,我不要做蟋蟀。”

“竹君,”程娇再度握住了竹君的双手,诚恳道:“求你,帮我把我的户贴和路引拿出来罢。”

竹君深吸一口气,终于咬牙道:“我答应你,娘子,可你也得答应我……”

不待她说完,程娇便?道:“我会离开东京,此生都?不会回来,你放心,没人知?道是你帮的我。”

既已下定决心,竹君也不再犹疑,她点点头道:“那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即刻去取。”

竹君再度转身过角门跑回尚书府中,她很快就找到了程娇的户贴和路引,正?要往外跑,双腿却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外院书房处。那里正?亮着灯,大公子应该就在里面?,若她将此事告诉大公子,大公子或许会好声好气地挽留姨娘,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姨娘说不定也是一时生气,若气被大公子哄消了,目前的一切就都?不用改变了……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她讷讷地朝书房走了一步,然?而?下一瞬一声怒吼从书房中传出,那声音简直比暴怒的狮子还要可怕,竹君吓得浑身一颤,立即扭头跑远了。

而?书房中,所有的东西几乎都?已经被韩廷摔烂了摔碎了,他手中紧握着一根一尺来长、儿?臂粗的木棍,直指着跪在地上,脊背微颤、嘴角滴血的韩桢。韩廷双目猩红,一字一顿道:“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韩桢强忍着后?背传来的阵阵疼痛,平静地抹掉嘴角的血,说:“我不会娶怡和郡主,若父亲强要逼我,明日我所搜集到的这?些大长公主历年来所犯下的罪证,就会传遍御史台和东京的大街小巷。届时公主必然?与父亲反目,你所期盼的她的人脉、她所有的资源,你一丁点都?得不到。”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

韩廷再度高高举起木棍,眼见?就要落下,他忽然?顿住,重重叹了口气,“文清,你从小稳重懂事,读书科举,事事从不让为父操心,如今怎么竟成了这?个样子?”

他继续道:“你难道不知?,你若真如此行事,骤然?打乱了官家的计划,非但扳不倒大长公主,反倒会惹来两方?记恨?纵使我朝刑不上大夫,你这?样胡闹一通,于仕途上此生都?别再想有半寸进?益了!你苦读十?年,早晚用功,墨水冻冰也照样练字作赋,难道就是为了一朝亲手将自己的前途尽数断送掉?”

“要断送掉我前途的不是我自己,是父亲你。”

韩桢并?不为所动,他昂起头颅,冷冷地直视着高高在上的韩廷,“当年,我说乔娘子早与闻颂两情相悦,我不欲掺合,你硬逼着我娶了她。如今你眼见?大长公主处有利可图,才点头允我与乔娘子和离,又忙不迭地逼我娶怡和郡主父亲,你把我当作棋子一般把弄,可你何曾想过,我也有自己的思想,我也有自己真心想娶的人!”

“你想娶谁?”韩廷喝问:“你那个商户出身的卑贱妾室吗?!”

“她叫程娇!”韩桢霍然?起身,他已经长得比韩廷更高,以至于一旦起身就能轻易俯视着他,一字一顿道:“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子,不比这?东京城里任何一个贵女差!”

韩桢长出了口气,后?退一步,平静道:“孩儿?言尽于此,我也不欲此刻就同大长公主闹翻,可是父亲,这?是你惹出来的祸事,还请你自己去收拾。我只一句,我要娶的人是程娇,仕途固然?重要,可它比不了程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