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娇心头不免有些慌张,她一介平头百姓,那位却是郑国大长公主最宠爱的女孙,正经的大文郡主,若非有此意外,她们这等有云泥之别的人本该终此一生也碰不见一面,如今她一时脑热,竟冲撞了郡主,若如花月所言,那还是个爱记仇的主儿……但事既已至此,此刻露怯反倒掉面,程娇吸一口气正要口出豪言,乔文心却道:“怕她作什么?她纵是尊贵郡主,可咱们大文历来礼遇清流士人,我等既不曾做下亏心事,便容不得她骑到脖子上来撒野!”
乔文心转身豪气一拍程娇道肩膀,“今日你说得很好!她此前数次出言冒犯,我不过惦记着郑国大长公主扶持当今官家继位的功劳,屡次三番忍让,却换来她如今蹬鼻子上脸,既如此,本不必给她好脸子看,你今日算是替我出了口恶气。你放心,你是我的人,纵使天塌下来,也有我乔文心顶着!”
程娇一时又是感动又是欣喜,“夫人……”
“别叫夫人啦。”乔文心摆摆手,“实话同你说罢,我跟韩桢没甚情谊,也并不很想做他的夫人,你若愿意,便唤我一声姐姐罢。”
程娇从善如流,立即道:“姐姐!”
花月有意再说些什么,可看这二人你看着我笑我看着你笑,一副插不进话的样子,也只能叹口气作罢。
乔文心扭头对花月道:“今日痛快,花月,你去同观里伙房说一声,晚上做一桌好点儿的斋饭,再来两壶素酒,咱们三个今夜吃酒!”
花月应是而去,程娇却道:“姐姐,这样不好罢,终究是道观,神仙真人的眼皮子底下……”
乔文心却不屑轻嗤一声,“什么道观佛寺,看着神圣高洁,谁知道底下藏纳着多少污垢,咱们姐儿几个私下里吃些酒又算得了什么?”她又牵了程娇的手,两人坐下,乔文心又道:“好妹妹,你初来府里时,我听了些流言蜚语,只当你是那等心机叵测、专爱献媚逢迎之人,因而才刻意冷待你。后来你在澜月阁同我说了那些话,又出面搭救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婵娟,我虽略微对你有所改观,到底还有所防备。直到今儿个你又肯为我挺身而出,连郡主都敢驳斥,我才知道,你确是个好的,往日种种,竟都是我误会了你。”
程娇道:“刚来府里,一直被闷在观棠斋中,确实有些不习惯,可后头就好了,梅君竹君小芸儿她们也都很好,姐姐不必自责,我过得挺好的。”
乔文心笑道:“怪道连韩桢那样冷冷淡淡的人都对你上心,非要把你从扬州拐来东京不可,若我是男人,我见了你也不肯撒手。”她又肃穆了神色,认真道:“我晓得你同韩桢是两情相悦,今日左右你也听了个七七八八,我不妨跟你透个底儿,那闻颂闻小将军才是我的心上人。大文历来重文轻武,因他是武将,我家却是清流文臣,我爹爹一直不肯松口同意我跟他的事儿,他擅自为我挑了韩家这门亲事,在闻颂战死的消息传来之际,硬是绑了我嫁过去……”
时隔六年,再度回想起出嫁前夜听到闻颂战死的消息,那种钻心一般难以言喻的、刻骨般的剧痛仍然穿过时空,刹那钻入胸口。乔文心咬住嘴唇强忍着,可眼泪还是簌簌从眼眶落下,她伸手抹去泪水,叹声道:“我同他约好了要白首偕老,岂能在他尸骨未寒之际就另嫁他人?于是我问了花月的意思,她也乐意,我便打算让她替我和韩桢做夫妻。新婚夜,我同韩桢说,他们若有了孩子,便当作我的嫡子,我会视如己出。可韩桢……韩桢他也是个傲气的,闻言并不肯屈就,只说以后桥归去、路归路,是以我与他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份。”
心绪逐渐平复,乔文心又笑道:“有花月这般的美人儿爱慕他,他却能始终不为所动,我只当是他这人天生冷心冷肺,直到你来了,我才从他身上看见几分人气儿……可见韩桢是真心爱你。”
一下子摄入这么大的信息量,程娇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她不知怎的想到和韩桢在船上彼此对坐看书,想到他为了不教自己受轻视时常来观棠斋探看,想到他低下头同自己说话时,那双深幽的、沉静的眼眸。
心头莫名燎起一点子火星,那火星渐渐壮大,竟烫得她胸口炽热、颊侧绯红。可她还是摇了摇头,“姐姐,韩大人并不爱我,我之所以会跟他从扬州来东京,是因为我知晓了徐通判一桩不可见人的私隐,他容我不得,阿芷姐姐和韩大人为了保我性命,这才硬是把我从徐通判手里弄出来,带来东京避险。”
她犹豫着要不要把跟韩桢的两年约定告诉乔文心,可一想到乔姐姐都将往事坦诚相告,便也道:“韩大人虽以妾室之名将我带来东京,实际上我俩约定好了,来此只为助你和太太打理家务,只等徐通判两年任期一到,我便脱了这妾室的名头自回扬州去。”
乔文心讶异地张了张嘴,半晌才道:“……原来如此,竟是如此!我说呢,你这样的人,怎么会贪图韩家的富贵,韩桢那样的人又怎会为美色所迷……你们竟是这般打算,这样就都说得通了。”
程娇道:“事涉阿芷姐姐家的私密,我不便相告,还请姐姐见谅,也请姐姐务必替我和韩大人保密。”
乔文心立即道:“这是自然,你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
两人又手拉着手谈了一会儿子心,直到花月回来,还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夫人,程姐姐,郑国大长公主和怡和郡主一家子方才匆匆下山家去了。”
乔文心登时一喜,“定是怡和在我们这里吃了瘪,韩桢又不在山上,她待着也是无趣,干脆拉着大长公主走了!”
程娇笑道:“这倒真是好事,她们走了,寮房空出来,咱们也能住得舒坦些。”
乔文心点了点头,眼见屋中没有第四人,便叫花月去支会独住的黄婉君一声,让她收拾着准备搬去观里小院中。程娇却惦记着花月才去伙房传菜回来辛苦,拦下她自己起身道:“我找人去同她说罢,正好坐久了,也走一走。”
“那你去罢。”乔文心一想到黄婉君,又不悦地撇了撇嘴,“她整日的躲在寮房中,也不知在做什么,竟不嫌闷得慌。”
黄婉君自然不憋闷,因为那寮房中并非只她一人。
还有一年轻男子,蜂腰长腿桃花面,分明作一副道士打扮,然而此刻他道袍凌乱、青丝披散,而黄婉君亦是香囊暗解,罗带轻分……
她轻轻推搡着他,身子却软软倒向塌上。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鸳鸯交颈舞, 翡翠合欢笼。这两人全然沉溺其中,丝毫不知程娇正?朝他们所在的这间?寮房而来。
那道士笑道:“小娼/妇,哥哥弄得你可?还舒服?”
黄婉君幽幽睁开朦胧不清的双眼, 笑了一声, 娇嗔道:“还不够, 还要……”
那道士假意“啧”了一声, 又大力顶撞几下,才缓了劲儿道:“你家韩二爷也是个风月老手啊,怎的他竟是个银样蜡枪头,满足不了你么?”
黄婉君白了他一眼,却也知道这时候男人想?听的是什么,于是道:“韩棣他整日里不是急着解丫鬟的腰带便是忙着钻名伶的被窝,待应付完她们再?来应付我?, 还剩下多少能榨的?他那副身子骨早被外头那些个妖精掏空了,那儿比得上表哥你威武雄壮……”说着,她如凝脂一般滚圆雪白的手臂圈上情?夫的脖子, 低哑道:“能让我?蚀骨销魂。”
原来这情?夫并非逸云观的真道士, 而是黄婉君母家的表哥张城,两人婚前便相识,彼此?都?有过那么几分意思,然而黄婉君终究是国公千金, 不可?能嫁与一介白丁, 于是这段淡薄的私情?就此?不了了之。直到黄婉君同韩棣成婚后,韩棣不改风流习性, 纵得娇妻, 亦不肯放弃外头的花儿草儿,黄婉君阻拦不住, 难免心中憋屈,一次回娘家诉苦,竟再?度撞见表哥张城,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彼此?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灼热的情?意,于是便在理?国公府后花园的假山中成就好事,自那以后时时幽会缠绵,一直未曾中断过。
张城闻言,自然心中窃喜,于是耸动得愈发卖力,两人正?颠鸾倒凤、将登极乐时,寮房的门却被叩响,外头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二夫人,二夫人可?在?”
这骤然响起的异动霎时惊散了这对不知天地为何物的野鸳鸯,张城一个翻身滚落床下,慌慌忙忙卷了衣服就要跳窗而逃,黄婉君一手捂着白花花的胸脯一手拽住他,“这儿外头四通八达,你这样出去,立时就会被别人发现!”
这张城是个红粉将军炕头王,一遇着事儿便六神无主,生?怕被韩家人发现将自己就地打杀,此?刻头脑已是空白一片,只能哆嗦着问?黄婉君,“那怎么办?”
黄婉君见他这副窝囊样心中嫌弃,轻轻一脚将他踹倒,“你藏进床底下,剩下的我?来应付。”
程娇敲过门,等候片刻,听见寮房里头隐隐有些响动,却始终无人应答,心中不免生?疑。但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往黄婉君与人偷情?这方面想?,只当是二夫人不在,里头的丫鬟也在躲懒,这才慢慢吞吞的不曾开门。
她与黄婉君不睦,本不打算亲自来传消息,只是丫鬟们到了外头,心里头兴奋,便难免散漫疲懒,她见梅君竹君、红秀绿翡她们几个正?玩得开心,便也没忍心打搅,自己走了过来找黄婉君。到了门口,亦不见黄婉君的贴身丫鬟吟风弄月她们两个看守,只当也是玩去了,便自己径直上前敲门。
听着屋子里悉悉索索的响动,程娇压下心头不耐,又敲了敲门,“请问?,二夫人在吗?”
门终于从里头“吱嘎”一声打开了,黄婉君一手掩着领口,微微喘息着蹙眉道:“什么事儿啊?”
程娇道:“二夫人,郑国大长公主已携怡和郡主下山去了,寮房空出,大夫人说让大家伙儿搬去观中小院住。”说话?间?,程娇忍不住悄悄打量黄婉君,只觉她神情?慌张闪烁、面色潮红异常,身上的衣服也有些凌乱,还以为她是真的身上不好了,出于礼数说了一句“打扰了,二夫人还请好生?歇着”随即便告辞离去。
黄婉君讷讷地关上门,怔在原地许久,手脚冰冷之际,一具滚烫的身体从后面猛然贴上自己的后背,张城在耳边喘息吐气:“怎么了,还不快过来?”
黄婉君却已性致全无,她转过身用力推开张城,秀眉紧蹙,额前已滚下涔涔冷汗。张城一怔,问?:“怎么了?”
黄婉君缓缓抬头,“程娇她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她是不是发现我?们的事儿了?”
“……程娇?刚才来敲门的那个女人?”张城皱眉,“她不说了两句话?就走了么?”
“可?她叫我?好生?歇息!”黄婉君眼瞳战栗不已,一双手揪紧了衣襟,“她这分明?是暗示,她在威胁我?!”
“你也想太多了。”张城哑然失笑,搂住黄婉君的腰就要剥她的衣服,黄婉君挣扎两下,见张城不肯松手,抽出手臂抡圆了胳膊给张城脸上扇了一耳光,“滚!”
张城捂着脸,惊怒地瞪着黄婉君,“你……”见黄婉君毫不示弱地回瞪着自己,他又嬉皮笑脸起来,舌头顶了顶被打的那一侧脸颊,道:“行?行?行?,那你自个儿静一静,下回得空了再?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