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文心一时愕然,半晌才道:“你这人倒是有意思,罢了,随你怎么想罢。”
程娇再度告辞要走,却听乔文心在身后悠悠道:“过几日中元节,每年节下时老太太都会带着家中女眷去城郊逸云观上香参拜,你自己预备着罢。”
程娇不知乔文心此举何意,只是老老实实地应下,待出了澜月阁,梅君才拽着她的衣袖激动地道:“姨娘,你知道逸云观是什么地方吗?”
程娇不明就里,但见她甚是兴奋,便也跟着笑起来,“我才从扬州来东京不久,哪里知道什么逸云观,大相国寺我倒是听说过。”
梅君道:“逸云观内供奉着韩家历代先祖的长生牌位,只有得主母认可的女眷才能随老太太同行参拜,如二公子房里那些个莺莺燕燕,二夫人从来都不准她们去的大夫人这是接受您了!”
程娇却并未显出多么欣喜的模样,反倒追问:“那花月呢,她往年都能去吗?”
梅君一怔,道:“花月姑娘深得夫人信任,自然是年年都去的。”
程娇这才笑道:“那太好了,我们能和花月一块儿出去玩了!”
梅君顿感恨铁不成钢,“姨娘,这样要紧的事,你怎么只想着和花月姐姐玩儿呢?”
程娇道:“也不止想到和她玩儿啊,我还想着,之前答应送她的荷包还没做好呢,若是再拖延,怕是她要等急了。”
梅君暗暗长叹,却又无有他法,只能跟了程娇回观棠斋,帮着一块打打络子,两人一番合力之下,花月的荷包很快便做好了。程娇举着细细欣赏,蜜合色绢丝底,分别拿金银线绣了花与圆月,再系上梅君帮忙打的水碧色络子,乍一看便觉精细秀致。
程娇站起身活动了几下,打窗一看,天色虽有些暗了,但还不算很晚,她便让梅君歇着,招呼竹君陪自己去花月那儿走一趟送荷包。
竹君犹疑道:“此时出门,若一会儿大公子来了找不着姨娘可怎么办?”
程娇想起今早韩桢落枕时那呲牙咧嘴的模样,不由忍俊不禁,笑着摇摇头道:“放心罢,他昨儿个受累了,今晚得好生歇着,不会来的。”
竹君和梅君对视一眼,彼此暗暗偷笑。
程娇浑然不觉她们的眉眼官司,将荷包装进一只螺钿匣内,捧了便朝花月院儿里走去。
花月虽常伴乔夫人身侧,实则也是有独属于自己的小院儿,名为綦芳馆,与乔夫人的澜月阁不过一墙之隔,离程娇的观棠斋却有些距离,待程娇走到綦芳馆外,天色已然暗沉,正巧花月刚从澜月阁出来,两人凑到一处。
程娇双手捧起螺钿匣笑了笑,“猜猜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花月一下就猜着了,“呀,是我那荷包做好了罢?快拿出来我瞧瞧。”
见她如此期盼,程娇也不卖关子,直接将匣子递过去,“喏,你自己看。”
花月打开螺钿匣,取出那只蜜合色荷包,金银线绣的一花一月在暮色中泛着淡淡光芒,她对月细看了一会儿,竟不说话,只是眼中闪烁不已。
程娇故意玩笑道:“怎么不说话,别是感动得要哭了罢?”
“才不是。”花月娇嗔着瞪了程娇一眼,默了默,道:“长这样大,还是第一次有人送我礼物。”
程娇道:“夫人待你亲如姐妹一般,难道她竟不曾送过你礼物?”
花月却道:“再是亲如姐妹,夫人终究是夫人,她所赠的,都叫赏赐。”
程娇又问:“那大公子呢?他送的总算是礼物罢?”
花月脸上动容之色僵了一僵,先头诸多情绪均如潮水般退去,她颊边陷出那小小梨涡,并不回答,只笑道:“这荷包我很喜欢,多谢你了。”
程娇道:“你喜欢就好,以后每年你生辰,我都亲手做了礼物送你。”
花月小心将荷包收入衣襟中,用手抚着那处道:“你这样好,我都不知该如何回报你了。”
“你我之间,何须这样客气……”话说到一半,程娇却蓦地噤声,扭头四下张望,“谁在那边说话呀?”
花月等人闻言,也都立时闭嘴不言,她们这头静默下来,那不远处的女子尖细的声音便愈发明显“你这个没长心肝的小蹄子!我说你夜里鬼鬼祟祟地摸出院子是作甚,原来是跑到这河边烧纸,你装出这副披麻戴孝哭哭啼啼的下贱样子是给谁看?是存心咒你奶奶我早死呢,还是来这儿勾引男人呢?!”
程娇听了顿时大为蹙眉,“这人说话怎么这样难听?”
花月忙拉住她,小声道:“是二夫人,她定是又在训斥二公子房里的姑娘了。”
那姑娘强忍住哭声,哽咽着道:“不是的,夫人,是我娘……我娘年后没了,她临走前,我这个做女儿的没能在她床前尽孝,便想着……想着快到中元节了,给她老人家烧点纸钱……”
黄夫人喉咙里挤出“咕叽”一声冷笑,嘲弄道:“年后走的,那差不多才半年的光景,我怎么浑没印象?”
那姑娘也是有苦叫不出,寻常如韩家这样的人家,姨娘、通房们家里没了人,跟主母说一声,府里都会拨些体恤银子,积德之余也是为了彰显自家仁善。可偏生她命不好,一时糊涂失了身子给那韩二公子,那厮火急火燎剥她衣服时“心肝儿肉”的叫得亲热,待下了床,扭头就将她踢给了自家母老虎料理,平日里三天一骂五天一打的,她见了她就哆嗦,心知肚明便是将此事告知于她也无用,若是不幸撞上黄氏心情不佳,反而要挨打挨骂,因而只是自己偷偷将苦水咽下,不吐分毫。今日只是眼见中元节将近,惦记着老娘生前没享过几日福,死后总得给她多烧点纸钱,这才趁夜偷偷溜出了院子,没曾想……没曾想竟被黄氏逮了个正着!
眼见这通房跪在自己跟前支支吾吾了半晌愣是不出声,黄夫人更觉自己猜中了其中关窍,高声道:“这儿是二公子每日回院的必经之路,你是算准了时辰,故意守在这儿勾搭汉子的罢!什么老娘死了,你个忤逆不孝的东西,为了男人,还真是什么浑话都说得出口哇!”
那姑娘忙喊冤:“不是的,夫人!我绝没有撒谎,夫人若是不信,大可以遣人去外头问一问……”
黄夫人早已气急上头,哪里还听得进去她的辩解?一双风流桃花眼此刻闪着细碎寒光,她咬牙笑着,微微昂起下巴,向左右丫鬟道:“去!扒光这淫/妇的衣服!她不是爱爬床,爱给露男人看么,就让她露个够!”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此处虽是后宅,可却正好是与前院的连通之处,廊外常有家仆往来,此刻一个个都嬉笑在外间探头探脑,预备着白看一番热闹。
那姑娘脸色登时煞白,紧紧地揪住自己的衣领,哀求道:“不!夫人,求您了,求您饶了我罢!我真的没有撒谎!”
可黄夫人哪里肯听?左右两边的丫鬟见主子主意已定,都卷着袖子朝那姑娘走去,那姑娘眼见不好,站起身拔腿就要跑。可对面人多势众,当即便有人拦住了她的去路,一个身形粗大高壮的丫鬟从后头一把扯住了她的头发,甩手便是两个大嘴巴子,“夫人要罚你,竟然还敢逃跑?!”
那姑娘体态纤瘦柔弱,哪里经得住这一嘴巴?嘴角流下一缕血,整个人随即软趴趴地摔在了地上。那丫鬟回头看向黄夫人,见其点了点头,手掌毫不犹豫便向那姑娘的衣襟探去。
“住手!”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呵斥,黄夫人及一众人均是一愣,纷纷循声望去。
程娇甩开花月拉扯自己的手,独自走到那姑娘身前,挡住了无数投在她身上的或嘲弄或狎昵的目光,镇定与黄夫人对峙,“二夫人,这位姑娘已经说明了她是为亡母祭祀,你若对此存疑,大可着人打听一二,岂能仅凭自己臆测就将其定罪?再者,若这位姑娘是二公子的房里人,那二公子便是她的夫君,纵使她是有意在地等待二公子路过,也是理所应当,何谈‘勾引’二字?”
“你!”黄夫人一时语塞,半晌竟笑道:“好哇你,挣上姨娘这个位置才几天呐,敢教训起我来了?”
程娇道:“不敢教训二夫人,只是你我都是女人,当知当众被脱衣是何等屈辱之事。我虽不曾读过几天书,却也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因而不得不站出来替这位姑娘说句话。”
黄夫人细眉倒拧,冷笑道:“你们这等爬床的下作东西,自然都生着同一副淫/邪心肠,如我这等正经人家的女儿,偏不屑与尔等为伍。程氏,我若非要扒了她的衣服,你又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