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1 / 1)

黄夫人讪笑一声道:“母亲说的是,我也不过玩笑一句罢了。”

荣太太点点头,“那便好,你自己随意坐罢。”语毕,又示意程娇继续。

程娇捧着茶盘跪下奉茶,“请太太用茶。”

荣太太自然立即接过茶盏轻呷一口,令程娇意想不到的是,乔文心也是如此,并未有丝毫刻意为难之举。

纳她入府的仪式,竟就这么轻飘飘地过去了。

韩府人丁不丰,自二公子韩棣娶妻后便未有喜事,如今程娇入府勉强算是一桩,也是给后宅丫鬟婆子们一个吃酒欢乐的由头,花月接了这差事,里外忙得团团转,将酒席摆弄得甚是得怡。一顿酒吃下来,除了黄夫人,其余人都开心畅怀,观棠斋内的洋洋喜气,直到晚间韩桢来时都未散尽。

韩桢换了一身靛蓝圆领常服来到程娇院中,路遇的丫鬟婆子们均喜笑颜开地向他道喜,韩桢初时还迷惑不解,直到了观棠斋,见到满院的红绸、双喜字,这才了悟。推门去找程娇,却见程娇面色绯红,神志混沌,呼吸间有淡淡酒气,显然是已经醉了。

“程娇?”他犹豫着推了把程娇的胳膊,程娇头一晃,随即软趴趴地倒在了桌上,人事不省了。韩桢无法,深觉不妥,正想转身叫丫鬟进来照顾,却听身后大门“吱嘎”一声,已被人关上,外头远远地传来丫鬟们的嬉笑声,这个问要不要留人伺候,那个故作老成地说别去打搅大公子和姨娘的好事。

若此时执意离去,除了自己免不了要被旁人质疑能力,程娇怕是也难逃流言攻讦。韩桢犹豫再三,还是坐了下来,程娇先前问自己借阅的那本《傲霜剑传》就搁在床头,他正欲起身去拿,却不慎撞了下身边老实趴着的程娇,程娇哼唧一声,慢慢下滑,眼看就要软绵绵地倒向地上,韩桢不得不伸手把人抱住。

“喂。”他无奈道:“你能不能醒醒?”

程娇只是抬手挠了挠脸。

韩桢无声地叹了口气,干脆抱着程娇走到床边将人轻轻放下,又胡乱给她盖上被子,拿了书就要走开,却听醉中的程娇嘴里忽然嘀咕了两个什么字,似是一个很熟悉的名字。

韩桢心中一动,悄悄伏下身,等了一会儿,果然又听见程娇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

这回他听得清楚,程娇唤的是“韩桢。”

仿佛羽毛飘落水面,又似盏中碎冰碰壁,韩桢恍惚听见自己心间一声轻响,嘴角也不自觉地浮起微笑,他低声问:“何事?”

程娇鲜红的嘴唇轻轻嗫嚅,含含糊糊地说:“韩桢……别忘了给我……给我发钱……”

韩桢:“……”

他不免叹气,道:“你是真醉呢,还是借着酒劲儿问我讨薪呢?”

他的问题程娇此时自然无法回答。她今日被灌多了酒,整个人如坠云雾中,飘摇晃荡,直到被一双手臂坚定抱起,放入床铺中,这才得以安宁,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托这一夜好睡的福,翌日清晨程娇醒来时竟不觉头昏脑胀,她伸了个懒腰缓缓坐起身,扭头却瞥见自己桌上趴了个人。

再定睛一看,那人居然是韩桢!

她一惊之下,连忙下床,趿了鞋子走到韩桢身边,轻轻推了他一把,“韩大人,你怎么在我这里呀?”

韩桢眉心动了动,眼睛一睁,便觉脖颈处一阵刺痛,他轻轻“啊”了一声,低声道:“脖子……脖子落枕了……”

程娇忙帮着又是按摩又是揉肩的,好一阵韩桢才缓过来,喘息着缓缓直起身子。程娇难得见他狼狈憔悴的模样,不由笑道:“你趴在桌子上睡当然会落枕啦,怎么不回自己那里睡?”

韩桢悻悻地扫她一眼,并未解释,只道:“每月十五,你去账房处领六两银子,我会着人去支会。”

程娇眼睛一亮,然而还不待她多问,韩桢便揉着脖子推开门走了。

梅君和竹君早就端着热水候在门外,见韩桢神色疲倦、脚步虚浮地出门,彼此相视一笑,径直入内,果见程娇面带喜色,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她二人盈盈行礼,齐声道:“恭喜姨娘,贺喜姨娘。”

“怎么你们这么快就知道了?”程娇还当她们贺的是自己从此每月将收获高薪的事儿,笑道:“这消息倒传得够快的。”

竹君掩唇轻笑道:“我的姨奶奶,这事儿还用传么,我们一眼就看出来了。”

程娇惊奇道:“这还能看出来?”

梅君到底是未出阁的大姑娘,脸皮又薄,轻推了把竹君,“别说了,也不嫌害臊。”

程娇笑道:“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儿,有什么好害臊的?”

这下竹君也听不下去了,红着脸拧过身子,嘀咕起“非礼勿言非礼勿听”来。

程娇:“?”

梅君给她拧干了热帕子,递到她手中,道:“好了姨娘,今儿个动作可得快些,咱们还得去给大小太太们请安呢。”

“哦,对。”程娇立时把发钱这一遭事抛到脑后,匆匆洗漱梳妆完毕,便带着梅君朝容安堂去。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这还是程娇头一次来容安堂,拜见韩家辈分最高的韩老太太。这位在韩芷口中端庄肃穆的老祖母,面对程娇时也冷淡漠然,两只乌墨似的眼珠子在程娇脸上略定了定,便摆手叫退下了。

程娇乐得轻松,恭敬退出容安堂的正厅,站在门口,只等着乔文心出来,便随规矩跟了她去澜月阁听训。

此时正值盛暑,澜月阁庭院内簇簇开着斑斓的绣球花,深塘中漂浮着大小不一红黄锦鲤,乔文心曳地的裙摆自塘边拂过,锦鲤便拥挤着朝岸边涌来。她悠悠站定,一抬手,红岫便立时奉上满满一罐鱼食,乔文心轻捻一搓鱼食,抛于塘中,垂眸看着群鱼夺食,半晌,她才道:“外头的人看我们,还当我们人人都过着无忧无虑的神仙日子,其实在我看来,什么太太、夫人、姨娘、姑娘,都不过是困在一隅,等着来人的投喂的鱼儿罢了。”说着话,她又轻轻洒下一搓鱼食,继续道:“然则,既囚于这池塘,任你是走蛟也好,是游龙也罢,都得盘着、忍着,乖乖做一尾鱼。”

程娇知道这是在点自己,待乔文心说完,便老老实实道:“是,夫人,我省得的。”

乔文心将鱼食罐递回给红岫,顺势转身,淡淡睨着程娇,道:“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乐得少说些话。只一句,你得记住,这里是东京韩家。”说罢,她收回目光继续看着池中锦鲤,轻轻道:“你回去罢。”

“是。”程娇福了一福,转过身正要离去,犹豫了一下,还是回身道:“夫人,我还未曾向你道谢,昨日的事,多谢夫人替我解围。”

“昨日?”乔文心的秀眉微微拧起,面露疑色,显然是不记得昨日发生了什么。

程娇道:“昨日酒席上,黄夫人出言嘲讽,是夫人您替我出了头。”

“……”乔文心道:“你想多了,我只是看不惯她,并非是替你出头。”

程娇却道:“所为君子论迹不论心,无论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夫人的言行在事实上帮助了我,我承了夫人的好,便理应向夫人道谢。”

乔文心听了,嘴角浮起一抹笑,却是有些嘲讽地道:“你倒委实是个能言善道的,怎么,觉得自己拿腔作调一番,就能凭这两三言语博得我的好感么?你恐怕还不知道,我这人生平最厌恶的,就是似你这等专爱卖乖讨巧之人。”

程娇闻言,非但不羞恼,反而一笑,乔文心霍然扭头盯着她,“你笑什么?”

程娇道:“若是如此,我反倒更觉得夫人人品贵重。夫人心里分明讨厌我,可昨日黄夫人拿话刺我时,夫人非但没有跟着落井下石,反而肯开口仗义执言,让我免去一番烦恼。助友乃人之常情,肯助厌恶者,尤令人敬。”她拱手弯腰,向乔文心行了一个士大夫之间的礼仪,“程娇多谢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