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娘道:“这事却不怪他,那时候他并不在别院。”
冬郎不乐意了嘟囔道:“阿姐怎么还替他说话。”
皎娘愣了愣,自己替梁惊鸿说话了吗,只不过说的事实罢了,况她最近想了许多事,或许五年前梁惊鸿是见色起意,做出许多荒唐事来,可若仔细回想的话,他对自己其实不差,甚至一度两人相处已算和谐,皎娘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年他没有强迫自己吃下那碗落子汤,会如何?以她当时是身体状况,很难保住肚子里的孩子吧,即便侥幸保到足月,生产的时候也是一尸两命。
不管如何,她都是活不到今天的,他是不想自己没命,才逼着自己落胎,这些当年韩妈妈跟自己说过,只不过那阵子刚落了胎,生无可恋,哪里听得进去。
皎娘也不知为何,最近一段日子,总会想起五年前的事,不知是不是年头长了的缘故,那些过往的伤痛难过,如今想来也没什么大不了,而且这些事渐渐淡了,有些甚至想不起来了,反倒是别院中他与自己相处的一些琐碎事,时不时便会冒出来。
如果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命数,皎娘觉着或许自己的命其实不算差,虽有颠沛坎坷,到底是个大团圆的结果,就如叶氏说的话,女人求得不就是个结果吗,结果好便是命好了。
如今自己有了寿儿,冬郎也出息了,梁惊鸿也不再想以往那般胁迫自己,若往后都能这么安稳的过下去,未尝不可。
想起刚梁惊鸿跟冬郎两人的针锋相对,皎娘不免担心起来道:“这些年,他可曾难为了你?”
冬郎一愣,说难为着实亏心,虽说他不喜梁惊鸿这个人,却不会亏心的,自己从进京到梁府进学拜师,一步一步,如此顺当,冬郎自然知道不是什么天降好运,这世上什么好事都不可能无缘无故,自己一无家世二无背景的一个燕州府来的寒门子弟,根本没有资格入梁府进学,更遑论拜得明师了,还有子瑜堂堂知府公子,却一直陪在自己旁边,凭的可不是什么好运道,是梁惊鸿,梁府的嫡孙,侯府的小侯爷,京里赫赫有名的小霸王。
因为有他,自己才能在梁府进学,并得了名师指点,再往后自己搬去玉佛寺闭门读书,同贵儿又来投奔,便当日他没想明白,过后也大约知道,同贵儿为什么来投奔自己。
而自己高中金榜状元及第,得皇上看重,立于朝堂之上,风光无限,可这些风光背后仍是梁惊鸿的面子,皇上都如此,更何况旁的大臣。
冬郎其实心里明白只是不想承认罢了,如果承认了自己还有什么资格恨那个人。
如今阿姐一问,冬郎下意识想起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他之所以恨梁惊鸿,是因为他害了阿姐,可如今阿姐好端端的在自己眼前,甚至比以前还要康健,还有那个让自己莫名亲切的外甥,仿佛一瞬间,所有事情都圆满了,自己还恨那人什么。
想到此摇摇头道:“不曾。”
皎娘不觉松了口气道:“他其实心不坏,就是性子霸道了些。”
冬郎虽知道梁惊鸿不坏,可听自己阿姐这般说,也很不是滋味道:“他那是霸道一些吗,根本是枉顾国法,胡作非为,他若以后还敢如此,我必上殿参他,到时候阿姐可不能护着他。”
皎娘忽有些哭笑不得,这两人怎的一转眼都成孩子了,伸手正了正他头上的帽子道:“爹娘可还好吗?”
冬郎点头:“先头我原想着把爹娘接到京里来,可爹娘死活不应,说年纪大了,不想背井离乡的,就在燕州挺好,我知道爹娘是想看着阿姐的坟茔地,才不离开的。”
皎娘在心里一叹,是了,阿爹本也不是燕州人,哪里来的背井离乡之说,只不过舍不下女儿罢了,想到此,不禁道:“是我不孝了。”
冬郎忙道:“阿姐不必难过,不管怎么着都过去了,爹娘要知道阿姐好好的活着,不定多欢喜呢,这回把二老接到京里来,往后咱们一家就团圆了。”说着想起寿哥儿来,遂道:“那天在文华殿外的宫廊上,寿哥儿撞在我怀里的时候,我就瞧着他格外亲切,还想着在哪儿见过这孩子呢,不成想是我的亲外甥。”
皎娘道:“生寿儿的时候虽艰难了些,不过却是足月生的,一落生就扯着嗓门哇哇大哭,嗓门大的能传出去老远,当时接生婆子便说,光听声儿便知是个壮实小子,果然自落生到满地跑,都没闹过病,精神还大,见天的跑来跑去一刻也不消停,皮的紧,不像你小时候那样听话乖巧,好在是个懂事的孩子,并不闹我。”
冬郎笑道:“小子就得皮些才好,皮小子才聪明,学什么都快,以后必能成才。”
皎娘点头道:“以往没个人教他,便由着他的性子放了羊,如今又进宫伴读,我是怕他性子跳脱,惹了祸事。”
冬郎:“我瞧着皇上皇后娘娘颇喜欢寿哥儿,不然也不会让他进宫给四皇子五皇子伴读,如今皇上命我教授两位皇子课业,以后有我看着寿哥儿,阿姐就放心吧。”这话是冬郎说来安慰阿姐的,虽说跟寿哥儿没见几回面,可也知道那小子绝不是个省油的灯,再加上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五皇子,这俩凑在一块儿,惹祸简直是分分钟的事,不过冬郎却不担心,寿哥儿可不是寻常孩子,他是侯府的小世子,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子,两位皇子的表弟,不然,依着两位皇子的性子,怎会处处维护。
不过冬郎的确是要看管着些,毕竟他可不想自己好容易盼来的外甥,跟他那个霸道不讲理的爹一样。
想起梁惊鸿,冬郎忽觉哪儿不对,梁惊鸿虽请封了世子,可对寿哥儿却有些不上心,不然也不会把寿哥儿送到侯府又送进宫,这明摆着是嫌碍眼,寻由头支开。
这是亲爹待亲儿子的态度吗,忽想起,前些日子梁惊鸿请封世子时候的传言,忍不住道:“阿姐,他可知道寿哥儿的身份?”
皎娘摇摇头:“自我们母子进京,见了面从未问过。”
冬郎就明白了,暗道,果然有的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他只管一心一意的防着自己呢,绞尽脑汁的拦着自己跟阿姐见面,不曾想连自己亲儿子都不认得,想想都觉好笑。
第224章 冬郎醉酒
姐俩正说着梁惊鸿又回来了, 言道老太君哪儿正热闹,他去了反被嫌碍事,赶了他出来, 本想着不打扰他们姐弟叙话的, 但船就这么大,也没旁处儿可去,只能回来了。
他这话说的语气颇有些委屈, 好像除了这里,真没出去了一般,冬郎听了都有些替他脸红,多大的人来, 又不是小孩子,好意思撒娇,没错, 就是撒娇, 梁惊鸿此时的样子, 活脱脱一个在外面被人嫌弃了, 回来寻大人撒娇的小孩子。
哪里还有半分京城小霸王的威势, 尤其还当着自己的面儿,冬郎实在想知道他的脸皮到底有多厚。正想说话刺他几句,却听阿姐道:“想来寿儿他们都在吧,你在哪儿怕他们不自在。”
梁惊鸿点头道:“既如此, 我也不过去讨嫌了, 就在这儿待着好了。”说着瞄了皎娘一眼道:“若你们也觉着我扰了你们说话,那我只能去外面船板上吹风了, 虽说河上风硬, 好在我身强力壮, 吹一会儿想也不会病的。”
皎娘听了低声道:“我跟冬郎经年不见,说几句家常话罢了。”那意思是谈不上打扰。
梁惊鸿大喜忙道:“就说吗,又不是外人,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冬郎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厮明摆着就是故意卖惨,说什么怕他打扰只能去船板上吹风,这也不是打鱼的草船,这是皇上御赐的楼船,上下好几层 ,上百间舱房,以他的地位,怎可能没出去,更何况,这都几儿了,过了端午就入夏了,船板上吹风正凉快,哪里就能吹病了,偏偏阿姐就信了他。
以前冬郎并未见过梁惊鸿怎么对阿姐的,但他见了自己从来都是冷着一张脸,便说话也没好话,冬郎看得出来,梁惊鸿极不喜欢自己,应该说讨厌之极,当然自己也不喜欢他,一直是相看两厌的状态,若不是阿姐回来了,这种状态大约会一直持续到老到死。
而自己大约也没机会见梁惊鸿如此无耻不要脸的一面,可冬郎却很了解阿姐,阿姐的心最软,若是梁惊鸿强硬着,说不得阿姐理都不会理会他,可他这样不计形象的撒娇装傻卖惨,阿姐必定看不下去。
果然,阿姐心一软,梁惊鸿便达到留在房里的目的。
梁惊鸿一留下来便吩咐摆饭,虽在船上,菜品却不单调,一应果蔬都有,还有一砂锅鱼汤,说是从河里现捞上来的,去了腥线熬了几个时辰,熬的奶白香浓,一端上来满屋飘香。
梁惊鸿先用勺子尝了尝,才装了一小碗道:“这边的水不成,比不得南边的鲜鱼味美,却难得料理的不错,并没有寻常河鱼的土腥味儿,且熬的功夫恰好,不燥不火,还算能入口,你尝尝,若觉着好,明儿再让他们熬。”说着舀了一勺送到了皎娘嘴边上。
皎娘脸腾一下红了起来,虽说这些日子两人一直在一处用饭,梁惊鸿也常说这是什么什么菜,那是怎么做的,从不知道什么叫食不言,可也没像现在这样用勺子喂到自己嘴边。
如此亲密令皎娘颇有些不自在,尤其冬郎还在呢,这成什么了,想到此,急忙接了勺子过来,梁惊鸿倒不以为意,把装着鱼汤的小碗放到皎娘手边道:“慢些,烫。”声音别提多温柔了,听的对面的冬郎,一阵阵直起鸡皮疙瘩,哪里能想到梁惊鸿这样的人私下里竟然这么肉麻,要不是冬郎清楚前头的情节,真以为他跟阿姐是一对恩爱夫妻了,他不去台上唱戏都可惜了这份天赋。
想到此,忍不住冷哼了一声,皎娘心知冬郎误会了,却又不能解释,一张俏脸更红了。
梁惊鸿目光一闪,道:“今日你们姐弟重逢,实是可喜可贺,怎么也要痛饮一番。”他话一出口,旁边婆子已然斟满了两盏酒。
梁惊鸿端起其中一盏冲冬郎举了举,一仰脖干了,然后就瞧着冬郎笑,那笑里明明白白就是嘲讽,冬郎哪里能让他看扁了,也端起来干了。
梁惊鸿笑了,示意婆子再斟,再干,冬郎自然不甘示弱,也跟着干了,一转眼就是三大盏进了肚,冬郎本就没什么酒量,平日里跟蓝琠周子瑜饮酒,也是用桂花甜酒一类的凑个数,而今日桌上却是实打实的烈酒,侯府里都是武将,只要行武的都喜欢烈酒,梁惊鸿也不例外。
只不过,平日里跟皎娘一起用饭,因怕皎娘不喜酒气,故此从不饮酒,今儿是因冬郎,方备了酒,酒太烈,又连着三大盏下去,不胜酒力的冬郎,一张俊俏已是通红要滴血了一般,倒是让这张梁惊鸿不待见的脸,有些柔和起来,瞧着隐约有几分皎娘的神韵,这让他看上去没那么讨厌了。
见婆子又要斟酒,皎娘忙要拦下,不妨,冬郎蹭一下站了起来,从那婆子手里直抢了酒壶在手,咕咚咕咚把剩下的都灌了下去,却把那酒壶狠狠摔在了地上,指着梁惊鸿道:“你若再敢欺负阿姐,我就让你如这酒壶一般,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