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妈的声音忽然冷下来,冷得像一块冰,丢在最炙热的火中,那样的突兀和决绝,“雨夜中被柳小姐下令活活打晕扔在荒郊野岭饿死的女人,她也是自己贪心吗?这么多年过去,柳小姐不记得的事,需要我一五一十说出来,给您提醒吗?”
柳小姐惨白着一张脸拼命咽唾沫,她摇头说她根本不知道这样的事,林妈冷笑,“太久了,骨头都成了粉末,对柳小姐而言,那不过一条贱命,所有会威胁到你的都死不足惜。我还能活到今天要感激您手下留情。”
五爷怒气滔天的表情沉了沉,他问林妈到底在说什么,哪个女人饿死在荒郊野外,他为什么没有印象。
柳小姐在林妈开口之前跳着脚打断她,“你血口喷人,这么多年我没有亏待过你,你不要不给你自己留活路。”
“我已经受够了,那件事之后几乎每个夜晚我都在做恶梦,每当有一个年轻女人走进这扇门,我都担心她能不能逃过你的毒手。现在你要对任小姐斩草除根,没错,以后宅子再也没有能够威胁你的人,可你做过的那些事,早晚有一天水落石出,你再为自己添一笔血债,梦魇会折磨你。”
五爷转过身看着柳芷伦,他一直都清楚她的嫉妒和残忍,他心里觉得亏欠她,她跟了自己十几年,最好的青春都耗费在他身上,他说不上多么宠爱她,他只是离不开她,他没有了妻子,没有了婚姻,他渴望家有个家的样子,那些开得美好的花终究只能用来观赏,她们用美艳留得住他一时,留不住他长久。
而柳芷伦是聪慧的成熟的贤良的,她给他家的安稳,家的温暖。她的姿态她的灵巧,她了解他每一丝喜怒哀乐,她深入到他心里。他甚至在一次又一次接近她的真面目时,自己都不愿去揭开,他想随她去吧,她有天大的过错,不都是因为在乎他。
即使到这一刻,五爷所有的仇恨依旧想发泄在我身上,他问了林妈,林妈没来及得说,就算她会说,他还是会让她闭嘴,他不能说服自己去听,他知道柳芷伦一定是劣迹斑斑罪恶滔天,他纵容了她十几年,早不能回头是岸。
他把脚从我胸口一点点抬起,手指在我脸上流连而过,缓缓停在我唇角溢出的血迹上,他指尖轻轻抹了抹,那样粘稠温热的东西令他有些感慨,“我给你为自己辩驳的机会,你告诉我,芷伦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林妈无比期待的眼睛就在我旁边,她握着我的手,让我解释给五爷听,我张了张嘴,最终只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疼,骨头都粉碎的疼,我感觉自己活不下去了,血肉皮骨像被拆了一样。
我在柳小姐的冷嘲热讽中无比艰难爬起来,我仰面看着五爷,我从他脸上看到了疏离冷漠和厌弃,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毫无用处,他心里已经断定柳小姐说的是事实。
林妈扶着我转身,柳芷伦站在翻倒的桌子前,居高临下俯视我,我舔了舔唇角的血,“乔倩背叛干爹就是你栽赃嫁祸,那个男人她根本不认识,老天爷眼瞎,可不会一直瞎,报应轮回谁也躲不过。
柳小姐原本以为我会求饶,她就在等我求她,没想到我死到临头还不知服软,她气得发抖,指着我鼻子大叫反了反了,一个荡妇还敢来指责她。
她看向那些无动于衷站在门口的保镖怒斥,“都残疾吗?还在这里愣着干什么!要我亲自动手吗?”
保镖面面相觑,纷纷看向五爷,五爷已经被吵得焦头烂额,气恼和羞愤像两股麻绳,把他所有的感情和理智都拧得四分五裂,他摆手默认,保镖走过来从两侧架住我,朝楼梯拖去,林妈在后面死死拉着我裙摆,她被拖行了好几米,还不顾一切为我求情。
她忠诚怜惜的目光让我觉得非常心酸,这世上最狠心的是富人,最柔软的是穷人,穷人只是不被赐予机会施舍他们的良善,残酷的生活已经消磨了他们的斗志和仁慈。
林妈的坚持最终在保镖一脚狠踢下和我彻底分离开。
我被拖向通往地下室的楼口,我用尽全力扒着扶梯,对不远处的柳芷伦说,“如果这次我还能活着离开,我会亲眼看你生不如死。”
她十分得意扬了扬唇角,“可惜你不能。进了地牢的女人,没有能安然无恙出来的。”
地牢。
我在一分钟后真切看到了她口中地牢的样子。
我不能想象这样金碧辉煌的庄园,竟然隐藏着如此腐臭阴暗的地方。
墙壁挂着的刑具没有一样不沾着陈旧的黑红的血污,仿佛被钉上一张狰狞面孔,在哀嚎她有多冷,有多痛。
穿过冗长狭窄的潮湿墙根,保镖将我推入一扇铁门,门里是铺满稻草的空地。
一片漆黑,无边无际。只有最角落点着一根蜡烛,我借着那丝微弱的光,看到了两名站立的保镖,他们面无表情,正从远处望着我。
这里的墙壁没有墙皮。
是灰白色的石灰,墙上有干裂的粪便,有喷溅的血渍,还有女人攒成一团的黑发。
我打了个冷颤,这里不是地牢,而是地狱。
藏匿着世上对五爷和柳小姐碍眼的人。
黑暗中我旁边传出一声响动,有人在喊疼,是一个女人。
我吓得朝后挪了几步,盯着那丛蠕动的高耸问是谁。
蠕动维持了几秒钟,忽然僵硬住,保镖大喝一声,仍然没有任何回应,他走过来朝那女人踢了两脚,踢到的仿佛一块坚硬冰冷的石头。
他回头喊另外一个,那名保镖也走到跟前,两个人互相配合将女人从地上翻了个身。
女人仰面朝天的霎那,我认出了她的脸,是乔倩。
她身上没有穿衣服,只有已经化脓的伤口,新伤覆盖着旧伤,而新伤显然也是一个月前留下的,现在已经任由她自生自灭。
她光着身子,躺在一堆破破烂烂的木板上,稻草铺满她身体,她蓬头垢面之下藏着一双浑浊呆滞的眼睛。
而那双眼睛已经一眨不眨。
保镖手指在她鼻下探了探气息,什么话也没说,一头一尾抬起她走出铁门,我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总之她再也没有回来。
几个小时后三名打手进入铁门,皮笑肉不笑告诉我是柳小姐吩咐来伺候任小姐,其中一个用非常客气的腔调问我,“任小姐知道我们的规矩吗?三天,就三天,只要扛过去了,我们就撤,后面看您自己的毅力,不过没有人扛不过去,我们有尺度,绝不会惹上人命官司。第一天先打,第二天哥几个拿您解解馋,第三天丢在冰水里泡着,不给吃喝。任小姐,委屈您了,您忍忍。”
男人的客气让我觉得无比阴寒,浑身都止不住发冷。
解解馋,几个男人拿一个女人解馋,连傻子都知道他们会怎样做。
我在这一时刻忽然想到了严汝筠。
我可笑得想要为他守身如玉。
我不干净,我很脏。
可被他碰过之后,我连五爷都不肯。
如果能干干净净活着,有哪个女人愿意脏。
是他解救了我,刮掉我身上一层层污秽,贴上他的印记。
我用命珍惜着他的印记。
我仰面看着男人冷笑,“怎么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