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人没有立刻张口,只是站在原地朝我沉默张望,他溢出的长长的重重的呼吸,令我觉得有一丝熟悉,我偏头打量门口迎光而立的人,直到我真切看清他的脸,一时有些愣住,“怎么是你。”
沈烛尘穿着一身便装,他探出头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尾随干脆利落锁上门,他做好一切笑着走来坐在我对面,“不能是我吗?”
我还真没想到他,可具体是谁我也没有目标,只知道这人不会害我,有一万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掉,为何埋伏到薛宅门外送上一张纸条呢,很明显是要和我交易,而不是对我下手。
他脱掉西装看了一眼桌上摆放的食物,“你胃口很好。”
我没吭声,他继续打趣,“你是不是铁石心肠,不担心他吗?”
“他有妻子,不需要我。”
他嗯了声,“醋意。”
他伸手拿起勺子,在茶壶内舀了舀,香味很快蔓延开,浓郁逼人,他非常满意这个味道,“添了银树花,沁香凛冽,想必味道也很甘甜。”
“你喝得惯大红袍吗。”
他挑了挑眉,“喝不惯,可你点的茶,你的盛情招待,我不能不领情。”
我托腮莞尔一笑,“听沈厅长这委屈劲儿,算怜香惜玉吗。”
他抿唇故作思考,“你认为是,那就是。怜香惜玉是男人美德,我愿意拥有美德。”
“你的美德给错人了,喏”
我扬起下巴示意他看窗外,窗外的狭长走廊,站着两名女子,女子似乎结伴而来喝茶,不知怎么路过看见了沈烛尘,便再也挪不动步,始终偷偷瞄着这里,我笑着咂嘴,“沈厅长,这么多块美玉等着你去怜惜,怎么还偏偏怜我这个已婚妇女呢?”
他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你这个年纪的已婚女人,不是妇女,是少妇。”他笑得十分微妙轻佻,“少妇的滋味让男人上瘾,尝过一次便魂牵梦萦下一次。”
他伸出手拿起面前盘子内一枚柚子果肉,“今天兴致高,索性我为任小姐讲一讲男人眼中的女人,知彼知己百战不殆,这也对任小姐俘虏男人有极大用处。”
他将那枚粉黄芯的柚子递到我眼前,“这是少女,品尝起来甜中带酸,还泛着一丝甘苦,对于毛头小子而言,这才有劲,可对于成熟男人而言,哄她们不如赚钱忙事业,而不哄,她们就会收起自己的甘甜,把酸苦露出,所以男人喜欢远远看一看她娇嫩的颜色,不十分愿意张口品尝。”
他说完又拿了一块黄皮的红芯柚子,“这是少妇,味道鲜美甘甜,颜色清透靓丽,气息芬芳,好吃又好看,放在一堆柚子中间,总是第一时间夺人耳目,是其他品种羡慕不来的,毛头小子沉醉于她的韵味,成熟男人拜倒在她的风情和手段下。”
他朝前倾身,让我亲眼注视他吞吃掉那块红艳的肉,他用十分性感沙哑的声音说,“更重要是汁多。”
他笑着舔了舔嘴唇,最后拿起一块青皮的白芯果肉,“这个才是任小姐方才口中的妇女,大多是四十岁以上的女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丈夫熟悉了她每一寸皮肤,早已没有半点兴趣,可例行公事还是要有的,毕竟是水果就有她的营养和滋味,但是放在冰箱里占地方,放在外面容易烂,你说男人如何处置?自然是不得不面对时才面对,平时出去看另外两种柚子过瘾解馋。”
他说完把果肉放进嘴里,大约是太酸涩,他眉毛难以自控皱在一起,他就着茶水咽下,我听完这样一篇荒谬的女人柚子论,彻底没忍住笑,“沈大厅长,看上去成熟内敛庄重严肃,原来私下这样没正形,满嘴的荤调。”
他手指敲点着桌角,目光在我脸上和身上流连,“任小姐在我眼中,就是红芯柚子,水嫩,好看,也一定美味。”
我脸色在他调侃戏谑下变得有些难看,我没有理会,收敛了笑容低下头舀一勺糖放进茶盏中,斟了满满一杯,滚烫的白雾蒸腾在脸上,很快浮起一层薄汗。
“茶水苦,加糖就是甜的,甜遮了苦味,可苦味还在,我喜欢喝这样的茶,人生有喜有悲,有苦有甜。”
“如果某人再不悬崖勒马,人生不会再找到半点甜味。”
我拿着茶杯的手一滞,他说的是谁不用戳破我也心知肚明,在维多利亚被查封的紧要关头,除了严汝筠的事他没有任何缘由约我出来。
我抿唇缓慢看向他,他一脸讳莫如深,在等我主动开口问,他清楚我虽然嫁给了薛荣耀可心思还在严汝筠身上,他有把握我不会眼看自己深爱的男人步入穷途末路,尽管我毫无办法,绝不会不闻不问。
如果一个女人能如此迅速移情别恋,那和凉薄的男人还有区别吗,女人和男人最大的区别,在于拔出一段感情的泥沼需要更久,过程更痛苦。
章节目录 178 爱是救赎
“他这次情况很严重,是吗。”
沈烛尘问我他是谁。
我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他笑着为自己斟满一杯茶水,“你是薛荣耀的夫人,我怎么知道你问他还是问谁。”
我惊讶看着他,“荣耀也有问题?”
“你不知道吗。”
他放下茶壶,往里面续添了两杯冷水,“荣耀集团成立二十多年,你以为他怎么爬到今天的,凭借实力还是产品说话,或者是薛荣耀这个掌权者的口碑?”
“难道不是吗。荣耀集团是怎样的情况我很清楚,它和崇尔不一样,它是清白生意,没有涉足任何黄赌毒项目,薛荣耀为人谦逊温厚,在商场声誉极佳,东莞曾面临一次巨大的商业改革风波,所有人担心得罪政府都不敢站出来说话,只有他挺身而出为同僚维权,通过那件事他在商业界的地位便再也不可撼动。商人全部唯利是图,愿意牺牲利益难道还不能证明这是个好人吗。”
沈烛尘觉得我的理论非常好笑,“你在风月场滚了这么多年,用自己的美貌和手段颠覆了男权世界,站在了今天这个位置,统领着很多人,连我都不可思议,因为你颠覆的是最精明强悍的男人。可你太感情化,你根本不了解商人的利欲熏心奸诈圆滑,他们的贪腐违纪并不比仕途的人逊色,相反他们执掌着数十亿甚至更庞大的资产,伸手就是油水,谁会不捞,不能不除掉。你现在的丈夫,他名下不明资产多达九位数,我不妨给你交个底,东莞这一次的彻查黑名单官商一共十九人,而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全部位列前茅。”
人做到一定位置都会爆发出超过常人的贪念,这无可厚非,但是贪念不及时止损就是犯罪,及时止损就会跌落神坛让其他人超越,从此失去万丈荣光,自然谁都不甘心放弃,可我没想到薛荣耀存在这么大的问题,严汝筠毕竟有曾经的黑底子在,他就算想脱身没有个十年八年也洗不白,何况他本身不想,他发了疯一样在这条路上拓展势力敛财成瘾,完全不顾及自己曾经的身份,未来的下场。
或许他根本想不到,上面有朝一日会这样不念旧情的办他,而且还派下来沈烛尘,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严汝筠都可以捏住对方的命脉为自己所用,仕途权贵渴望的无非是更大的权力,换取更多的钱财,得到更艳丽的美色,这三者严汝筠都可以给予,维多利亚就是他的宝库,里面藏了应有尽有麻醉毒害权贵的筹码。唯独沈烛尘令他措手不及,没有软肋没有突破口,像一块刚硬的金砖,放在熔炉内都无法焚化。
而薛荣耀也是这样想,他把持东莞商界半壁江山,声名显赫富甲一方,这个时代钱就是权,权也就是钱,他一路走来风调雨顺自然无所畏惧,才会一念之差把荣耀推向了万劫不复的贪欲火坑。
我捂住脸深深吐出一口气,无边无际的疲惫,晦暗和沧桑,席卷吞噬了我。
“一旦确凿,是怎样的罪行。”
沈烛尘凝视我被手指覆盖住的脸孔,“薛荣耀的情况,轻则无期,重则死刑,而严汝筠”
我身体僵住,连呼吸都失了节奏,他薄唇微微启开一字一顿吐出,“必死无疑。”
砰地一声。
我心脏似乎被一团火焰湮没,失去了跳动,血液,温度,变成焦炭,死尸,和灰烬。
我想起在书房薛荣耀和下属那番对话,又想起他拿在手里的崇尔内部账薄,顿时不寒而栗,薛朝瑰那么央求他出手为严汝筠周全公关,他死活不答应,还把关系撇得干干净净,现在想来不难猜测,他很有可能要把严汝筠推下水,来求得自保。
严汝筠不需要被推,他已经处于万箭穿心的漩涡,如果再被薛荣耀当成挡箭牌,他真是必死无疑了。
他曾经的身份,注定了他罪加一等,他大约也心知肚明,才到了这个地步都不肯回头是岸。
他没有岸,他的四面八方都是杀人的长刺,海啸,他进是淹死,退是被穿透,中间停滞会被深寒的冷夜冻死,他只能铤而走险,高傲如他,他怎么可能坐以待毙,怎么可能让自己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