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下头在茶壶飘荡的水雾上嗅了嗅气息,花茶本身就香,加入佐料更是浓郁逼人,我忍不住舔了舔竹管,一股凛冽的寒香在舌尖化开。
“婚姻之道,不争乃争,才是最厉害的战术。商场情场官场都适用。天底下的情人,无惧面对歇斯底里的泼妇,哭啼彷徨的怨妇,而惊恐于碰到优雅理智的冷静女人。”
我扬起下巴示意她看旁边歪扭合住的棋盘,一枚黑色棋子躺在一片白子中间,“黑子是情妇,白子是妻子,黑子从里到外一无是处,还贪婪下作,可白子那么好,为什么男人却为了黑子不惜一切,就因为她的独特,她很会装,懂得拿捏男人的情怀,知道如何对症下药,妻子自以为同床共枕多年了解丈夫,可其实就栽在了这样过度自信上,丈夫想要你这份了解吗?不想要,他痛恨,渴望逃离,渴望新鲜,渴望陌生。”
她捂着自己的脸,有些虚弱无力,“这么多年他都没有越过雷池,我没想到他到了这个岁数,会忽然把持不住自己。”
“男人拘束一生,要么就清白到死,要么就在晚年玩儿个天翻地覆。他既然没有掩藏,大大方方让你知道,就已经到了决定成败的时候。男人往往情势所迫做出抉择,是你还是她都要一锤定音。选择了你他也许还会藕断丝连,但选择了她,你一定没有任何还击的余地,她会珍惜得来不易的胜利,牢牢握住,不给丝毫可入缝隙。”
白夫人慌了神,她暗淡无光的脸孔和死寂的眼睛里,燃起了一丝崩溃的火,“我该怎么办,我没有孩子,没有娘家,我拿什么赢她。可我输不起,我真的没有拿出来输掉还不在意的东西了。”
我胸有成竹拾起一颗水果,放在盛满冰块的瓷缸里涮了涮,直到手指冰得发麻才取出来,“既然娘家无法撑腰,就把婆家变成自己的后盾。白家上下都是权贵,你得到了他们的认可与同情,白先生不敢太过分放肆以致众叛亲离,他需要兄弟姊妹的救济,他怎么可能为一个区区情人与他们撕破脸为敌。你软弱就需要寻找不软弱的靠山,对你有决定意义巨大价值的帮手。这不都是现成的吗。”
我啃下一块果皮吐掉,咬里面的果肉,口腔里都是一阵凉意,这样燥热的天气,凉爽和有情郎一样难得。
白夫人茫然注视我,她根本想不通她丈夫的家人怎么可能帮助她,虽然长嫂如母,可她只是外人,何况这个嫂子谁都能做。
“薛夫人,你明示。”
我牙齿冷得发抖,我将嘴巴里没来得及咽下去的果肉都吐进碗内,“现在上面风声紧,白家兄弟姊妹做官的做官,从商的从商,都是风口浪尖舆论中心的人物,一定焦头烂额。说句不中听的话,我是不相信白家这样如日中天权势显赫,你那些夫弟夫妹没有把手伸向不该伸的地方。大敌当前自然都顾不上家庭,外人又信不过,找大哥照看家人接送孩子,给双钱上香祷告,这不是情理之中,意在缠住他,他出了这门进那门,早就身心疲惫,没有时间戏弄风花雪月了。”
我用叉子夹住一块西瓜,盯着鲜红多汁的瓜瓤,“所有情人的通病都是恃宠而骄,拿不准撒娇索取的度,白夫人只需要做到百分百的温柔理解,体贴贤淑,让那位情人无形做了黑脸,使劲的撒泼作死,男人在累极的时候最脆弱,需要温柔乡安抚,美貌就不那么重要了。他疲惫到连筷子都拿不起来,还有心思上床吗?情人可以风情万种陪他床笫间颠鸾倒凤,但不会降低自己的魅力与身价喂食洗衣,妻子这时就显得难能可贵,令他有了回头的欲望。男人萌生回归家庭的意图,情人即使浑身解数,也无戏可唱了。”
她眼睛里淌下一滴浑浊的泪,那不是她一个人,而是这世上千千万万被丈夫背叛伤害,不得安宁的妻子的泪。
“从难以置信,到抱有期待等他回头,到心如止水如死灰,只需要很短暂的日子,感情复燃很难,死去很易,所以男人不要考验女人,女人哪有那么大度。我想过离婚,我没有孩子傍身,马虎熬几年,在我更老的时候被抛弃,不更是凄惨绝望。”
我用竹管把烧得通红的茶壶挑下来,倒了两杯茶水,其中一杯递到她手里,“婚姻过的不是爱情,是日子,日子就是淡的,没有滋味。那些有权有势的丈夫,浓烈的为什么要给青春不再的妻子。他们认为不离婚已经是对妻子最大的仁慈,仁慈于妻子的衰老,孩子的年幼,家庭的完整。男人口袋里有钱手里有权,本身就是无所畏惧的。你见过几个什么都有还安分守己,有也是因为他的资本还不够充裕,无法支撑他的放肆。没听说吗,平时看上去相濡以沫的夫妻,老实本分的丈夫,甚至规矩到让人觉得他木讷呆板,忽然有一天中了五百万大奖,这个数字并不多,但他第一件事还是隐瞒妻子离婚独吞这笔钱,娶一个更加美貌娇嫩的女人。不要逃避丈夫潜在的不忠,有些看不到的,没有爆发的,不代表他心里没有想过。这是社会诱惑下的趋势。”
她闭上眼睛哭哭啼啼,喝了一口温热的苦茶,她受不了那个滋味,又全部吐了出来。
“咽不下去,别人嚼过喝过的,我就算饿死渴死,也不想再放入嘴里。”
我一脸闲适,吹拂着杯口浮荡的茶叶,“独身日子不好过,有了风雨自己打伞,有了灾难自己抗争,离异的妇女远没有离异的男人更能找到生存的空间,这就是大众女性不断原谅忍让的缘故,骨子里的懦弱和依赖。普通人也就算了,白夫人丈夫什么都有,离了给别人占便宜很可惜,如果你没有更大的把握离开他还过得风生水起滋润无比,那不如将就,因为你已经没有了从头再来的资本,更没有青春纵容你放肆折腾和任性了。”
“是啊,我快五十岁了,我折腾又能怎样呢,难道还指望着一把年纪和年轻姑娘争更好的。这么富裕的生活,就这样拱手让人亲者痛仇者快我实在不甘心,我的丈夫,我陪伴他二十余年,他的每一分好都有我的功劳,我为什么把自己这辈子唯一的杰作让给其他女人?”
她眼睛通红,盯着玻璃外一簇温暖的阳光,“我照镜子时发现,我曾经也拥有的美丽容颜,渐渐被不如意的枯燥的委屈的生活蒙上了厚厚的灰尘。丈夫如何的态度,婚姻就是如何的温度,我很冷,冷得没有一点热气。真是将就过了,分了不甘,合了不睦。”
“有些人婚姻是为自己,有些是为孩子,有些为了父母。总之结婚这件事会随着时代更迭,物欲膨胀,人性贪婪,越来越和爱情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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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烛尘到达玉门酒楼,反贪总部的下属已经在包房内等候。
他推门进入时,那名下属刚好点燃了一缕安心香,扑面而来的清雅味道令风尘仆仆的沈烛尘很是惬意,他问来了多久,男人说二十多分钟。
男人越过他肩头看向身后空荡的走廊,“沈厅长没带着司机,自己开车来的?”
“市局的司机,我能用吗。”
男人立刻心领神会,“忘记从省厅带名助理,是我工作安排上的疏忽,市局这边的人确实不稳妥,毕竟我们这次来目标很广泛。”
沈烛尘面朝窗子解开西服纽扣,“开车来的路上,金湄桥底遇到一个碰瓷的中年男人,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我坐在车里看了几分钟,忽然有些感慨。”
男人接过沈烛尘脱下的西装,随口问他什么感慨。
“国人的劣根性值得深思和严打。”
男人看沈烛尘一本正经说出这样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忍不住哈哈大笑,“饱暖思淫欲,淫欲不知满足,这是人的本性,有钱有势还这么贪婪,普通百姓生存都成问题,为了谋生而已。难道我们堂堂市局省厅还要分划出一个支队在街上搜寻这些碰瓷的人吗?这不现实。”
沈烛尘没答话,他在椅子上坐下,看了看桌上陈列的精致的食物和酒盅,“怎么,加薪了。”
男人笑说就那仨瓜俩枣加百分之二十又能管什么用,不沾一分公费吃顿饭就没了一半,他凑到沈烛尘面前,指了指自己干瘪空荡的口袋,“沈厅长看在我一心一意为了和谐社会的份儿上,是否可以报销,您一句话一个章的事。”
沈烛尘脚下踩住他的椅子腿,朝远处一踢,男人被他踹出一米之外,他再度折返回来哈哈大笑,“沈厅长这个位置,要是换了那些同僚,什么庞大数目怕也到手了。说来上面派你我下到东莞,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一片花花世界若不肃清,以后恐怕更加棘手,会成长为盘踞的一条毒龙。”
沈烛尘伸出手触了触左侧的玻璃,“省内繁华城市不是只有东莞,它其实根本排不到前两位,可是暗箱交易的问题这里最严重。”
男人问他知道为什么吗。
他食指蘸了一点酒,在桌上一笔一划写下一个字,沈烛尘看清后蹙眉,“权。”
东莞的掌权者,遍布各个领域,渗透各个层次,的确是整个省内盘根错节最严重的所在。
一切都因为这里有两大集团,还出了一个在省厅叱咤风云的沈厅长。
“金钱对权利的依附,让这些生意人不得不对仕途如此热情逢源溜须拍马,你不热情就有热情的人取代你,甚至你热情了,都会有更热情的人存在。而到了这个时候,丢掉的不只是区区一个机遇,更是大把前程,在你眼中都将一笔勾销。这是什么社会,拿钱办事,托人办事,找路子办事,否则只能没事,一旦有事根本不会有人理会。人们为了权势趋之若鹜,不都是因为权钱互通,有了这两者才能活得潇洒。”
“潇洒到最后的能有几个人。”沈烛尘将那个用酒写下的权字擦掉,捏了一颗花生,他掌心碾碎了花生,盯着一滩碎末,“掌控不好火候,权随时会粉碎,而这个火候,几乎没有人掌控得好,任何事都是一样,迈出一步,迈得稳,就会难以自制想要迈第二部,老周,按照目前掌握的情况,你我这次在这里恐怕要扯下不少人来。”
“虽然我从没有收取过半分俸禄之外的钱财,但我理解这个染缸内为什么大多数人都愿意忍受自己的清白逐渐被其他颜色取代,甚至是迫不及待主动往身上泼。损人利己的事,沈厅长,说句良心话,如果我们不是深知这其中的水太深,一切边缘不可为,我们恐怕也会做吧。”
沈烛尘挑眉笑,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男人,“眼睛太毒。”
男人朝前拉了拉朝椅子,“说通俗点,女人这辈子永远不会厌倦的两件事,美容与逛街,男人这辈子也永远不会厌倦的两件事,美色与烟酒。不碰则以,一碰就沉湎。世上美人多,可真正极品美人少,这样的美人不单单是样貌出色,她的才情,手腕,言辞和灵魂,都非常有魅力,可这样的美人为什么要青睐一个男人?她们最终投向的怀抱都是权力。一个掌控数亿数十亿庞大集团的商人,一个大权在握呼风唤雨的仕途人士,甚至一个在表演学校任教掌握着所有女学生出路的院长,导师,他们都有形形色色的权,权可以衍生钱,美色,地位,取之不竭的资源,这就是你我的同僚比着栽跟头还不思悔过的根源啊。”
被叫做老周的男人端起酒杯晃了晃,他透过玻璃杯身看到里面泛着白色的气泡,足有上千粒,密密麻麻得令人恐惧。
“钱权交易是上流社会的规则,握着其中一样才能顺利成事,否则四处碰壁,再不济你有一个美貌的亲戚,她肯牺牲,也能助一臂之力。我们永远无法铲除和肃清,永远不可能。首先商人就不会覆灭,商人这个角色不存在了,社会不就失衡了吗。场面上的生态法则不能被打破,任何在场面里生存的人都要遵守这个法则,一旦生态平衡被破坏,势必天下大乱。”
沈烛尘说这一次我们的主要目标就是薛荣耀、严汝筠和几名列入黑名单的机关要职,不论如何一定要把这些王寇先铲除,小虾米可以慢慢扫,大的不容姑息,他们一年的黑钱,抵了东莞四分之一的产值,这是什么概念。
男人觉得好笑,他拿起筷子在桌上敲了一会儿,笑得愈发不能自抑,“沈厅长爬到这个位置,怎还如此天真呢。事情要是都这么简单,何必等到今天。现在上下沆瀣一气,我们的人还没派下去,早就有风声泄露,您说咱们查谁呢。账薄全部都清清白白毫无纰漏,完全无从下手,总不能凭自己的直觉给别人扣上一顶帽子吧?”
男人连连感叹,为沈烛尘斟满一杯滚烫的热酒,他盯着那缕白雾说,“东莞像沈厅长如此廉政为民的其实不在少数。可您刚才说的那两位有人动吗?动得了吗?上达市里中至各个部门下到商人科处,都是严先生的坐上宾朋,崇尔旗下娱乐会所维多利亚,在南省享誉盛名,如同昔年北方的龙头老大天上人间,进出往来无白丁,除了达官显贵风流公子,江湖人士也比比皆是,那都是些亡命徒啊。就单是南通云南被划出的高危金三角,我们牺牲了多少支援干警,不到万不得已,谁去刨根啊!没有后台撑腰的人,不敢在商场强取豪夺,那么您说这个后台是什么路子上的人,严先生当初在职期间对自己人脉根基埋得深不深,无从知晓。”
“不可能。”沈烛尘非常果断干脆否认了男人最后那句猜测,“严汝筠这个人深不可测,你能想到的生活在这个宇宙里最危险厉害的角色,都要逊色他一筹。他长着一颗七巧玲珑心,每一根血管都在算计。我看得出来,上面那些精明的领导看不出来吗?怎会给他埋深根基的机会。为什么把他安排到秦彪身边做卧底,可当初就已经想让他有去无回,可他回来了,而且办得这么漂亮,你知道秦彪落网当天,市局开会怎样评判严汝筠这个人吗,上级说了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