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年代却生逢乱世,这辈子活得异常艰辛,薛荣耀给了我前所未有的依赖和安全感,他答应我的从不食言,看多了背叛,经历了耻辱,能遇到这样的男人我很知足。
可所有的知足,惜福,还是战胜不了贪婪和心魔。拍照时我挽着他手臂,禁不住幻想如果站在我身边的男人是严汝筠,我脸上大约不会是那样勉强的笑容。
我该比任何时候都快乐,即使中秋的月亮四月的桃花,也不会比那一刻还美好。
可惜终究是我的一场梦。
遇到严汝筠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我的一场梦。
“熙熙。”
薛荣耀喊了我一声,我吓一跳,问他怎么了,他握着我的手,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在他掌心出了许多汗,几乎湿透了他的每一条皱纹。
“热吗?”
我抬头看了眼火辣辣的日头,“热,不热能出汗吗,是不是快秋天了。”
他笑着刮了刮我鼻子,“怎么日子过得这么糊涂,明天就入冬了。”
我有些恍惚,东莞已经冬天了,还真不像冬天。
暖得燥热,刺目,灼烈。
我想要雪,只有冰冷的雪才能洗涤这一切污秽与肮脏,一切烫人的疯狂。
管家站在门口看到我们回来,他回头朝屋里喊了一声,吩咐厨房上菜,他迎到跟前接过我手里的皮包,“老爷夫人出去也不说一声,小姐和姑爷差点要派人出去找。”
“汝筠也在。”
“姑爷接小姐去见政委夫人,家里包了芝麻馅儿的酒酿圆子,让小姐过去尝。”
我回过神问他,“芝麻馅儿的不腻吗。”
“芝麻馅儿不甜,怎么会腻。”
薛荣耀揽住我的腰身,笑骂了句小糖精。
薛朝瑰正偎在严汝筠怀中吵闹着让他喂自己吃一颗葡萄,她听见门口的动静问去了哪里,薛荣耀非常平静说,“我和熙熙领证了,从今天开始她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是你和止文的后母。”
严汝筠刚伸出手摸向果盘内硕大饱满的紫葡萄,听到这句话他膝上伏着的薛朝瑰身体猛然一僵,她惊慌而仓促偏头看向我,当她目光触及到我手里握着的结婚证书时,她脸上流露出我有生以来看到过的最精彩的的表情。
“结婚。”她从严汝筠腿上站起来,朝这边冲了两步,她有意识到什么忽然停下,“爸爸,您怎么这样开玩笑。”
薛荣耀一言不发,他从我掌心内抽出红本,直接打开竖在她眼前,她清清楚楚看到我们依偎在一起拍摄的照片,以及上面醒目的名字,她近乎歇斯底里的大喊,“爸爸,妈妈的忌日快到了,难道您忘了吗?您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娶别的女人,您就不能等一等吗?”
“如果不是你这样为难她,不容她,我也不至于这样匆忙,连正经的求婚仪式都没有给熙熙,就拉着她嫁给我。你母亲去世了二十年,我为她做到了仁至义尽,这世上多少丧偶的人像我一样守了这么久。我就不能过我想要的生活吗?我就一定要面对那么冰冷的墓碑孤独到死吗?”
薛荣耀从没有这样直白提及过这件事,薛朝瑰被震撼之余,脸上和眼底的恨意凉薄了一些,她知道无力回天,再如何争执吵闹也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她咬牙隐忍,握着拳头哽咽说只想度过妈妈的忌日,她并没有阻拦。
“你母亲会理解我,支持我,她不是这么小肚鸡肠的女子。心恕已经快满百天,我希望她的百日宴上可以非常堂正成为薛家的千金,她的母亲也可以非常高贵作为我的夫人出席。”
薛荣耀说完这番话柔声问我累不累,是否打算上楼休息。我知道他怕薛朝瑰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或者追忆他亡妻的过去让我心里不痛快,我按着太阳穴说有些困,他搀扶我上楼,我在进入卧室的前一秒透过扶梯看向客厅,严汝筠仍旧维持拿葡萄的姿势没有动,像静止那般,薛朝瑰整个人都溃败不已。
他们之后几天没有留宿在薛宅,听说崇尔正在翻阅旧账,准备应对检察和公安反贪三个部门的严查,他几乎都住在办公室。
荣耀集团同样也面临了前所未有的严峻考验,我们结婚后他一直没有机会在家里陪我,白天忙公务夜晚回来用一顿餐,抱一抱心恕,便马不停蹄赶回去。
他不能留宿我也乐得自在,正好我没有做好和他再次同床共枕的准备,他要是住在薛宅我用什么借口都是拒绝不了的。
第四天头上报纸轰轰烈烈刊登出两位副处级别的干部被查办双规的消息,就在政界风云的头版头条,轰动影响极大,管家站在我身后浏览,我合上时他说,“下一步就是这些排在前面的商人,老爷和姑爷都逃不过清查,还好商人要求不严格,大不了多补一些。”
我从茶几底下摸出棋盘,摆在露台的石凳上,根据棋书饶有兴味学着招式,“这一次来势汹汹,绝不是以往补缴税费就可以混过去的。之前是打雷不下雨,这次是下雨不打雷,谁也不知道自己排第几个,这种精神压力和折磨,足以让一批人扛不住主动吐口。”
我下到这一盘的一半时,姜婶从玻璃外探头,“夫人,您是否认识一位姓白的夫人,她说是您的故友。”
我放下棋子说认识,在哪里。
姜婶指了指大门外,“在庭院等我回话,我请她进来。”
我将棋盘收拾好,吩咐佣人烹茶拿糕点,姜婶带着白夫人穿过客厅到达露台,她笑着推开玻璃又合上,“薛夫人,我说的是好话,你听了可不要往心里去,我是来一次你换一个身份,而且还都是别的女人盼几辈子都盼不来的尊贵,我该恭喜你,还是该笑你太贪。”
“都行,我不和你计较,只要背地里别骂我就行。”
她捂着嘴笑,在我对面坐下,我往架在炉上的茶壶里续了一点凉水,“东莞局势动荡不安,刚扫了两位仕途人士下马,这事你听说了吗。”
她懒洋洋拨弄着旁边花盆里的植物,“女人不关心这些大事。”
“我们不关心,可我们不得不替自己的丈夫担忧。”
她托着腮意兴阑珊,“丈夫也不需要我担忧,他什么领域的人都不是,就是一个闲人,也因为这闲来闲去闲出了麻烦。”
我意味深长看她,“这麻烦是婚姻里的吧。”
她愣了愣,没胆量说,我指了指她的脸,“瘦了也苍白,一看就是过得不痛快,已婚女人所有的悲惨都拜丈夫所赐,根本不用说就能猜到。”
她强撑的力气在这一瞬间一泻千里,仿佛按了开关,打开了一只阀门,不受控制的干瘪,释放,崩塌。
“我先生养在外面的女人那天邀我见面,我没敢去,我一辈子懦弱,根本没有面对这场战役的勇气。我后来问了我先生,他没有否认,他坦诚他和她认识了三个月,也有了要孩子的打算,他不能让自己一辈子后继无人,他说他非常喜欢她,近乎着迷的喜欢。可他从没有这样对我说过,我和他半生婚姻,竟然敌不过才认识了三个月的女人。薛夫人,我快要撑不下去了,从前听别的太太说,风光和外表一样,都是展现给外人看,剩下的苦闷自己尝,总不可能什么好事都让一个人占全,但我现在真宁愿和别人交换。”
白先生的眉眼在我脑海深处一闪而过,慈祥,温柔,对白夫人似乎一往情深,一刻不见她的样子,都觉得不安。
那天在马场的湖心亭,白先生看白夫人的眼神让我印象很深刻,我还想是怎样深厚的感情,才能在这个岁数还那样柔情蜜意,依依不舍。
这才过去不到一年,崩塌的婚姻之墙便遍体鳞伤,出现了斑斑污迹。
我握住一枚削尖的空心竹管,往茶壶里搅了搅,让茶叶烹得更入味,“让我给你出出主意怎么迎战是吗。”
她注视我手上慢条斯理的动作,“东莞谁不知道任小姐俘虏了商场最厉害的三个男人,甚至为了你翁婿险些大动干戈,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帮助我理清,不是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