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1 / 1)

我看不透它,我不认识它。

它陌生到极致,又美丽到极致。

我凝望远处璀璨的火海,僻静的围堤道竟没有太阳星星和月亮,天空昏沉又惨烈。

有霞光,有青色的雾,有高楼大厦渗透出的洒满长街的灯火。

岸边拥挤的人潮,湖面被遮掩的河灯,沸腾与笑声、欢呼声像疯了一样无孔不入,我站在高高的堤坝上适应了那刺目光线很久,他并不急着过去,淡淡问我喜欢吗。

我没有理他,走入被包围的长路中,狭窄的长路不足以容纳我和他两个人并排而立的身躯,他走在我前面,和我身姿交错而过,为我挡住呼啸而来的风,他来之前应该喝过浓稠的红酒,身上有些醉了的味道,在风里弥漫飘荡,将我迷得窒息。

越往里走越能看到鼎沸的人潮,两侧叫卖的商贩挑着花灯,被烛火映照得温暖的脸,掩去了艰辛生存的沧桑与疲惫。用铁丝一根根往里面续蜡烛,白的红的黄的,足有几百盏等着被采撷放入湖面,顺水波荡去,熄灭,消失。

万种风情,煞是好看。

我停下脚步,看着那些做工精致的灯,一名老者察觉后笑着招手,问我要不要,很便宜。

我问他这个用来干什么。

他拿起一盏填满诗词的白灯,上面是苏轼的水调歌头,只有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这一句。

“小姐,您结婚了吗。”

我摇头,他笑着看了眼严汝筠,“这是未婚夫吧。”

我说也不是。

他摆手说不要紧,点一盏求缘的灯,缘分过不了多久就到了。

我忍不住咧开嘴笑,“这么灵验吗?”

他用手挡住嘴唇,“都说去寺庙还愿最灵,那是假的,都是骗人的,菩萨佛祖那么忙,哪顾上这一把芸芸众生,你说了什么它都没听见,可投下一盏灯,水通着天,通着阴曹地府,不管你是祭奠祖先,还是想要求愿,都可以实现的。”

我不信他说的话,但我喜欢他拿着的灯,我指了指被无数颜色吞没的一盏蓝灯,“我要那个。”

老者笑呵呵递给我,告诉我二十元钱。

我偏头看向严汝筠,他侧脸蕴着浅浅的笑意,从皮夹内抽出一张百元纸币,他并没有接受老者找零,直接拎起那盏河灯牵住我的手,转身走上绵延拥挤的河岸。

章节目录 151 白首不相离

黄昏殁了,夜色更深。

乳白色的月光,从墨蓝色天海垂下,似苍穹内一丝摇晃的流苏,他踩着皎洁如玉的银霜,我踩着他欣长挺拔的人影。

他仿佛从岁月深处走来,沉寂了我半生苍凉凄苦的时光,他冰凉的指尖,滚烫的掌心似乎冰与火,山与水,握住了我想要挣脱又挣脱不开的手。

他背后拖着蔓延至这条湖畔尽头无数旖旎的灯火,光影,喧嚣,一盏盏,一面面随风轻颤盛绽,星海月色湖泊,交错纵横将他沉入其中。

浓密锦绣光斓斑驳,令我喘不过气。

爱上凉薄的他之后的日子,都像此时的街道,美轮美奂,惊心动魄。

视线里是大片盛开在夜幕下的万寿菊,那样灼烈明艳的橘红,撩拨得我心痒难耐,我弯腰摘下一朵,嗅了嗅味道,却发现花蕊里爬着一只小虫,我手忙脚乱把它甩掉,正惊魂未定,他忽然在我身后开口,“二月开红梅,你会很喜欢。”

他顿了顿,“再过三个月梅园会盛开,我带你去看。如果想要绿梅,我们去最寒冷的北方。”

他说着话伸出手,握住我蜷缩的指尖轻轻翻转,下一刻菊花仓促落入他掌心,他眉眼含笑逼近我头顶,在我慌张无措间,为我戴在了长长的头发中。

细细的发丝轻轻缠绕,将他手腕勾住,他非常灵巧拨弄开,专注打量了我片刻,有些勉强说,“不丑。”

我一言不发,阴森寒冷的目光注视他,像看一个仇人,然后将插入发丝的菊花狠狠扯下,扔在脚底,没有一丝一毫留恋惋惜。

“我不喜欢菊花,它大多用来祭奠死人。如果某一天你躺在坟墓里,我会改掉这个毛病,但现在我讨厌它。”

他不曾为我的任性刻薄而恼怒,甚至连一丝薄怒都没有,他看着被我遗弃在沙土上的万寿菊,仅仅几秒钟遍布灰尘,脸上是波澜不惊的淡笑,“你倔强生气的样子,特别有味道。”

我想起昨晚他嗜血暴戾的样子,心悸退后几步,距离他更远些。灯海湖的确美得不像人间,花灯里面的蜡烛是荷叶心,外面裹着一层牛郎织女的剪纸,东莞紧挨着江浙一条水路,那里的刺绣娟纸最出名,农家妇女在碧海相接春花秋月的傍晚,挑一支粗重的扁担,里头蹲着矮矮的竹木篓子,细笸箩编制,不扎手又很滑腻,蹲坐在湖畔或者田野里,迎着风和落日,纳底描摹,编筐采花,等着庄稼地里满头大汗的男人归家。

那样的生活清苦贫寒,可人心简单。

我也从那时候熬过来,当时恨不得飞出来,飞到更好的地方过更好的生活,摆脱那片贫瘠的水乡,破落的砖瓦房。

我想回去吗。

我不想,我怀念那样的时光,但我也痛恨那样的时光。

我知道总要舍弃,才能得到。

总不会什么都满意。

我仰头看被灯串笼罩的树,这个时节的菊花太明艳,人们遗忘了开得素净的桂花,我举起手臂想要摘下一朵,但怎么都勾不着,掂起脚还差了一截,我固执蹦跳起来,一下又一下,几次握住枝桠险些抓下来两朵,身体又不受控制极速坠落下去,半分钟不到脸颊就浮了一层浅浅的湿汗。

我急得面红耳赤,严汝筠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绕到我身后,我竟然不曾察觉,他一言不发忽然将我拦腰抱住,我在霎那间毫无征兆升高了半米多,这突如其来的跌宕吓得我面容苍白,全身僵住一动不敢动,眼前每一枝葱白的桂花都唾手可得,但我又不敢伸手采摘,他喷洒出的湿热呼吸溅落在我脖颈,顺着皮肤落入衣服盖住的脊背,就像欢爱时那样,我禁不住一阵阵颤栗。

我臀部贴着他精壮的胸膛,他体温烫得我脑子空白,反应过来后我尖叫着让他放我下来。

他身姿高大又魁梧,抱着我不费一丝力气,他冲着一支开得最好的桂花扬了扬下巴,“摘那一支。”

我眉团紧蹙,并没有听从他建议,而是一张冷面伸向另外一枝,他沉吟片刻忽然闷笑出来,“怎么这么重。”

“说谁呢。”

我折断一支本就光秃秃的枝桠,恶狠狠砸向他头顶。

他将我放下来,我提着一支好长好长的花串,看他站在风声与火海中掸了掸衬衣夹出的褶皱,雾气氤氲了他的脸,变得格外模糊朦胧。

我垂下眼眸晃了晃花串,“这地方你来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