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瑰从小受到的教育,第一项是尊重长辈,她不会对你无礼。”
他看我脸上笑容有些减退,他立刻补充说,“熙熙,我没有强求逼迫你怎样,我可以等。”
我端起放在床头的粥碗,用勺子吹凉喝了一口,凉了腥得更厉害,我忍着吞咽进去,又立刻放下。
他问我女儿是否起了名字,他托在香港的朋友找了一位大师,根据生辰八字拟了几个非常好的名字。
我打断他说已经起了,叫心恕。
他念了一遍,“女孩子起这样的名字,是不是太严肃些,有什么讲吗?”
我抚弄着自己长出来的半寸指甲,“饶恕,宽恕。心存善念,不要像她父亲和母亲一样。”
我对名字的解释令薛荣耀有一丝尴尬和困顿,他反应过来后笑着说为什么不能像她母亲这样,你这么善良仁慈聪慧,这世上再不会有比你更美好的。
我意味深长问他真的是这样吗。
他说在他眼里是,他相信在别人眼里也是。
我看着他的脸,笑得非常温柔又满足的脸,“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根本不是你喜欢的样子呢。”
薛荣耀非常认真否决,“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如果到来了呢,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一定不会发生的。”
他听我无比坚硬的语气,两只握在一起的手缓慢分开,“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你会一直是善良干净的,直到我不再存在于这个世上,无法再保护你,无法为你阻挡那些厌恶的黑暗的肮脏的改变你的东西,我才能允许你变成你所说的样子。熙熙,可你要知道,无论你怎样我都喜欢,即使你拿着一把刀指着我的心脏,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思。”
薛朝瑰在我生产后感染了一场风寒,连着几日缠绵病榻消瘦了不少,她让崔阿姨请姑爷回来,可每次都是被挂断,要不就是章晋接,敷衍问候一通毫无意义。
薛荣耀看管得紧,甚至不允许她离开家门半步,生怕她不知火候冲到医院,惹怒喜得贵女的严汝筠,将事情推向更糟糕的余地。
薛朝瑰这场战役输了,输得毫无悬念,不论是公子还是千金,从手术室灯亮起的一刻,无所出的她就已经输了。
她很清楚这一点,才会在暖得出汗的房间里闷了一个时辰,又迅速冲了冷水澡,将自己折腾得高烧不退。
她要让他疼惜自己,让他因为担心而赶回来,她受不了自己的丈夫陪在另一个女人身边这么久,对她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可他知道了这事还是迟迟不露面,她再三问姜婶去医院时见到姑爷把话带到了吗,她说带到了,但姑爷放心不下任小姐,连公事都搁置了,只是嘱托我照顾好您,过两天再回。
薛朝瑰脸色难堪,她不相信,不相信自己的丈夫连这样一点情意和颜面都不给,然而当她亲自听到严汝筠在电话里不冷不热的语气,那样平静又寡淡,令她非常惊慌,她试探着问任熙和孩子怎么样,他只说一切平安,她还没来得及提自己生病的事,他便匆忙撂下。
她气得砸碎了客厅内所有的物件和摆设泄愤,其中不乏贵重古董,薛荣耀在楼上听见动静走下来,大声质问她发什么疯,她用狰狞而凄厉的声音说他不肯回来,这么多天过去了,他是否想过她的处境和死活?
“现在谁也顾不上你,任熙早产险些血崩,她是捡了一条命,你该庆幸她还活着,如果她死了,汝筠一定会彻查她为什么早产,包括那一次她险遭车祸,这一桩桩一件件,她哪个都不会放过。朝瑰,汝筠一旦发狂,爸爸也保不了你。荣耀和你,爸爸不得不舍弃一个,你知道我们这样的家族,荣辱兴败有多么重要,而家族里的人,是次要的。”
薛朝瑰听到整个身体狠狠一晃,她颤抖着问任熙早产和她有什么关系。
薛荣耀没有回答,只是站在楼梯上非常沉默而冷静俯视她,薛朝瑰几乎是嘶吼着大声质问,“为什么总要把这些事按在我头上,我没有做!你还是不是我爸爸,自从任熙出现你就变了,变得不可理喻,变得分不清亲疏远近,一次次牺牲掉自己的女儿博那个女人一笑,爸爸,我妈妈在天之灵该多么失望和悲痛,你想过吗?”
薛荣耀脸色骤然一变,他握住扶梯的手背剧烈紧绷,在他几乎难以克制脱口而出痛骂她时,崔阿姨冲到薛朝瑰身前挡住她,她央求说老爷体谅小姐的苦楚,这几日她太苦了,您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流言蜚语传得多难听,小姐刚刚新婚,她这辈子都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
薛荣耀看着薛朝瑰那张苍白削瘦的脸孔,她眼睛里黯淡无光,所有的神采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身走上楼狠狠关住了门。
崔阿姨长长松了口气,“小姐,不要再冲撞老爷,他是您的依靠,是您的后盾,您不能让老爷寒心,更不能用夫人来压制他,这二十年如果不是为了您和少爷,他会忍着寂寞孑然一身吗?”
薛朝瑰根本没有听进去她的话,她喃喃自语说任熙生了,她的筹码已经握在手里,随时都可以用,而我的筹码在哪里。
崔阿姨伸手为她擦拭掉脸上的泪痕,“只是一个女儿,说千金是好听,不就是个丫头片子吗。姑爷这样的资产和地位,只有儿子才匹配,他虽然疼爱这个女儿,仅仅是因为这是他唯一的骨肉,如果真有个儿子,您看他更喜欢哪个。小姐年轻力壮,您怕什么,早晚会有的。任小姐是剖腹产,暂时三年之内她不会再生,只要您把握住机会一索得男,严夫人的位置她到死也得不到,您就可以高枕无忧。”
薛朝瑰呆滞的眼睛上蒙着一层潮湿的雾气,其实在得到是个女孩的消息时她确实很窃喜,她始终忌惮严汝筠的长子不是自己所生,想长远些倘若崇尔屹立不倒,三十年后势必逃不过家族纷争,长子继承制是非常正统的制度,除非长子十分不成气候毫无用处难以托付大事,否则长子就是最终的家族掌控人,长子不是薛朝瑰所生,即使她出身名门在夫家也要夫唱妇随,她没有更大的权力与长子抗衡,她只能尽力为自己的子女争取一些,但那些和长子得到的相比终归凤毛麟角。
她一辈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受尽了宠爱与拥簇,她决不能在年老时功亏一篑,无法为自己的儿女筹谋前途。
何况她很清楚她的劲敌绝非轻易可以扳倒,一个危险重重不动声色的女人,为了满足自己的贪婪什么都做得出来,所幸苍天不怜,长子变长女,一字之差,戏就没什么可唱了。
薛朝瑰比任何人都欢喜,一个女儿赔上了至少两年再孕的时光,这笔买卖她不亏,两年以后天翻地覆,长子到底会从谁的肚皮生出来,就看各自的手段和运气。
但她现在连他的面都见不到,一分眷顾都没有,她怎能完成这样的大计,难道真要她使用下三滥的手段吗,她做不出,何况她就算做了,严汝筠也会非常清楚她不是真的喜欢孩子,而是利用孩子去制衡,为自己的争夺索筹码。
他平生最恨算计,最恨利用,她如果能一举成功也就罢了,倘若没有,她不敢想他多久才能消掉这丝盛怒,她已经走错过一步,她绝不能再掉入任何一个陷阱,她现在输不起,一点也输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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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底是崇尔上市第八周年,之前每一年都会举办庆典,但远没有今年受到的瞩目堪称之最,几乎轰动整片南省。
崇尔的资本累存逐年递增,尤其在秦彪集团剿灭后,严汝筠卧底局长的的身份曝光,为他塑造了极其热血光辉的知名度,崇尔无需炒作已经形成了独特的品牌形象,市场受众率和好评度极高,将同期企业甩出十万八千里,在行业领域一枝独秀,几乎垄断所有生产链,利润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短短一年不到净增值超出之前几年总和。
八月中旬南省首席报刊财经风云曝出一份官方资产排名,其中崇尔位列第四,在东莞当之无愧的龙头老大,与台湾一家建材公司和荣耀集团形成一超多强三足鼎立的局面,仅次于上海深圳三家世代集团。
崇尔的风头原本就非常受瞩目,再加上八周年当日恰好是严汝筠三十五岁生辰,风声早已不胫而走,掀起满城风雨,新一款上市产品经过两轮内测和小众调研后效果非常好,正式售卖第一周便抢购一空,崇尔在名利场上赚得盆满钵盈,荣耀无往不胜的压轴产品甚至都无法匹敌占据下风,场面上人都说严老板三喜临门,不携家眷露一露面怎么说得过去。
低调不能失度,崇尔的邀请函敲定严汝筠必将亲临后,刚刚病愈的薛朝瑰情理之中夫唱妇随,这是她第一次以太太身份陪同他接受众人审视与道贺,从前这样的风头都是我在出,她在幕后窥视恨得咬牙切齿,她做梦都想要打败取代我,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
现在终于有了这样的机会狠狠压过我,她势必千方百计扳回一城,姜婶送饭菜来不经意透露薛朝瑰穿着从英国定制的一款高奢晚宴礼服,据说是皇室御用,一般小富之家根本负担不起,也没有渠道购买。
我问她是怎样一件裙子,姜婶说漂亮得仿佛镶嵌着星光,这还只是在白天看她试穿,如果是晚间闪烁的灯光之下,想必更加光彩熠熠。
果不其然薛朝瑰当晚毫无悬念艳压群芳,成为全场焦点,为自己挣足了颜面。可惜总有那么一两个搅屎棍无时无刻不在一些场合出现,有两名商务装扮的男士站在远处没有看清挽着严汝筠的女人样貌,非常大声喊了句任小姐产后恢复这样快,全然不像生产过的样子。
很多人也是第一次受邀这样近距离接触,根本分辨不清楚到底谁是谁,听到男人这样说立刻觉得倒很有可能是刚刚诞下女儿的我,对豪门而言生子是功臣,是头等大事,严汝筠在这样的风头之下,怎么能把肚子一点消息没有的正室带来,这不是把她放在让人嘲笑的漩涡之中吗。
于是有人立刻巴结叫喊任小姐刚刚生产几天,怎么能穿得如此单薄受凉。
最开始挑起误解的男人带来的女伴看清那是谁,她惊讶于男人的失言,吓得无措狠狠掐了他一把,“不要胡说,认错人了,那是严夫人,她原本也没有生过孩子,哪来的恢复不恢复,任小姐怎么可能这么短时间就出院应酬,你是不是眼睛坏掉了?”
女人这句话反而让气氛更加微妙,宾客席内传出隐隐的笑声,一名盘发夫人笑得花枝乱颤,用酒杯挡住嘴唇对旁边的女人说,“可不吗,真是寒碜死了,还生产,她有那个命吗,她所有的好命哦都用来托生好娘家了,有权势的父亲,花不完的钱财,前半生过得太顺遂,婚姻这道分水岭就得来点不如意,都能让她占全了?当她是老天爷的遗腹子啊?说来真讽刺,正室连阿猫阿狗都没生出来,人家金屋藏娇的情人倒这么快就生了位千金,没听说严先生在医院守了几天几夜,把新婚的薛小姐冷落得那叫一个惨不忍睹,一边是母女俩,一边是势单力薄的妻子,谁能得到他疼爱还不是一目了然。”
旁边女人啧啧了两声,“名门千金,气度真是好,这还能言笑晏晏面不改色,不觉得羞愧恼怒,要是普通女人遇到这样的事情气都气个半死,所以没两把刷子还是不要嫁这么优秀的丈夫,怎么可能管得住,又拿什么资本收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