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婶说月份大了缺氧很正常,为了保险还是请个私人医生过来看,她搀扶我上楼让我躺下休息,等大夫来了再带入房间为我诊治。
她转身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任小姐,我要不打电话支会老爷一声,他和一名同僚去高尔夫球场还没回来,万一您有什么,他在场总归能拿主意。”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惊得要命,一丝风吹草动哪怕打个喷嚏我都诚惶诚恐,这是我初次怀孕生产,都说儿奔生娘奔死,我在生命面前比任何人都贪婪而懦弱,因为我要的始终都没有得到。
临盆的日子近一天我慌一分,我怕手术台就是我报应之日,报应之地。我根本听不得别人跟我说意外这两个字。
“他去了多久。”
姜婶估算了下说已经三个小时了,临走留下话,午餐回来吃。
“那不也快了,别耽误你们老爷应酬,叫医生过来就行。”
姜婶很为难,宅子里老爷小姐姑爷都不在,而她现在暂代崔阿姨侍奉我,我出了丝毫差池势必怪到她头上,她哪里担待得起。
我等了很久见她还没动弹,我催促她立刻叫医生来,不要惊动老爷和严先生。
她拗不过我,又怕我着急动胎气,为我盖好被子匆忙离开了卧房。
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午睡,偶尔听到走廊外有人路过,有低低的说话声,窗外温热的阳光投洒进来,笼罩在落地窗纱上,奶白色像镀了一层金边,璀璨刺目,照得我心烦意乱。
我觉得口渴,渴得心脏难受,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击着怦怦直跳,我艰难撑住身体想要坐起来喝口水,发现床头的杯子空空荡荡,我正要下床去倒杯水,忽然隆起的腹部内一阵毫无征兆的疼痛席卷而来,起初只是间歇式的阵痛,我攥紧床单忍了一会儿,不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凶猛,一瞬间疼得我浑身发冷。
我朝紧闭的门喊了声来人,我听见自己声音有多么颤抖和虚弱,佣人这个时辰都在厨房和餐厅忙碌,根本不在二楼,即使再大的声音也不会有人听到,何况我根本没有力气呐喊。
被禁锢在无人岛,那潮水般的惊恐淹没了我,眼前天旋地转,到处都是昏暗。
我蜷缩着身体想到了死亡,想到了自己会突然变成丑陋狰狞的僵尸,撕咬别人,吸食血液,毫无理智,麻木残忍。
那些乱七八糟的悲剧设想涌入我脑海,将我惊吓得脸色惨白,我一边重复呼唤着来人!一边拼尽全力踉跄走到门口,举起手臂重重拍打着,我听到底下有佣人问是不是鹰又咬折了笼子,姜婶说莫不是后院那条大狼狗冲出来了吧?反正不是任小姐,她还睡着呢。佣人说任小姐要有事还能不喊,她现在比咱们小姐可金贵得多。
我实在没了力气呼叫,正准备打开门爬出去,忽然一股刀绞般的巨痛从腹腔内震裂,拧着五脏六腑七零八落的渗血,我一瞬间汗如雨下,双腿一软栽在了地上。
翻江倒海的疼。
很快我感觉到有一股湿热的暖流从体内流淌出,顺着大腿根倾泻而下,夹着着浓烈的血腥气,强烈的求生欲望令我忽然爆发出一股力量,我扒住门框用力踢打,可惜这份动静还是虚弱,迟迟没有人上来。
撕心裂肺的痛感抽走了我所有呼吸和理智,我如同一个木乃伊,一只傀儡,直挺挺依附在门上,仅剩的力气彻底垮塌溃败,且在恶性循环疯狂的一层层加重,我几乎丧失了求救的意识。
我握着门把的手再也支撑不住,我咬牙最后一搏,用自己的头撞向门扉,砰地一声闷响,底下忙碌奔走的佣人听到,大声说是任小姐屋子传来的!
姜婶听到立刻跑上来,从走廊冲入房中,她看到倒在地毯上的我毫无血色气息奄奄的模样,吓得失声尖叫,与此楼梯口涌上四名保镖,他们站在门外触及到我腿上流淌出的水渍,以及我没有任何伤口的身体,非常茫然问姜婶任小姐怎么了。
姜婶是过来人,她猜到了最坏的可能,她伸手探入我腿间在私密处摸了一把,当她看到指尖沾着的血水时,脸色骤然突变,她大声嘶吼,“快备车去医院,任小姐羊水破了,十有八九要早产!”
保镖听到她这句话完全懵掉,他们能打能杀,唯独没有经历过生孩子的阵仗,而眼下宅子里没有主子管事,连管家都陪同薛荣耀去了高尔夫球场,没人出来主持这件突发情况,他们站在原地呆愣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事情的严重性,手忙脚乱围着我忙碌起来。
我捏着姜婶的手疼得死去活来,她伏在地上为我胸口顺气,让我按照她说的步骤做,放松深呼吸,将牙齿合上不要咬着自己舌头,尽量别喊叫,为稍后生产保存体力。
四名保镖合力将我抬下楼放在车后座躺平,司机一路疾驰开向最近的医院,姜婶在路上不间断给薛荣耀打电话,可他在球场里手机并没有放在身上,始终不曾接通,直到司机提醒她不如通知严先生,这几天崇尔没有大事务,一定可以过来主事。
姜婶这才如梦初醒,她哆哆嗦嗦按号码,车仓促停在医院大楼外,根本来不及找什么停车位,紧随其后驶入的第二辆搭载保镖的黑车也跟在后面转弯,还没有停稳保镖便齐刷刷从车内跳下来,其中一人冲入医院,另外三个将我从车中托出,姜婶为我裸露的腿部盖上一条毛毯,得到消息的医护人员从大楼内紧急冲出,将我从保镖手中过渡到担架上,飞快推入刚刚腾出的手术室。
我躺在床上喊得嗓子几乎窒息沙哑,豆大的汗珠密密麻麻从皮肤中渗出,我忽然奇怪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拼命,为什么要为严汝筠生儿育女,薛朝瑰都没有做到的事,我这样不顾一切又是为什么。
手术室门上的红灯亮起,整条走廊进行清场,大批医护人员跟进来后,走在最末尾负责准备血浆的护士被保镖伸手拦住,“刚送进去的产妇任小姐是荣耀集团薛老板的知己。”
护士一愣,她看这样的架势也猜到是非富即贵的人家,但万万没想到会是荣耀集团薛老板的人,这消息藏得也太深,她反应过来用力点头,“我了解,我稍后会通知主刀医生,尽全力保任小姐母子平安。”
保镖严肃的脸上闪过一抹凶狠,“不是尽全力,而是必须,明白告诉你,她可不光是薛老板的知己,别的我不提,母子平安至少七位数厚礼感谢各位,倘若有一丁点差池,凡是手术室里的人都要为她陪葬。”
护士说明白,保镖这才满意收回阻挡的手臂,护士再三确认是否为a型血,得到肯定答复后匆忙跑进手术室,并合上了大门。
我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分裂切割的极致痛苦将我折磨得气息奄奄,头顶天花板刺目的白光摇摇晃晃,另外一束强烈灯光打在我腿上,溢出陌生的心惊胆颤的灼热,护士不知在我身下忙碌什么,她大声喊任小姐,用力!用最大的力气!很快就可以了。
我非常想要听她的话使劲,早一秒解脱这样的痛苦,但我浑身软绵绵,她的要求我实在无能为力,我哭着哀求给我麻醉,她说您再试一试,您这么年轻,骨盆不难打开。
在我因为用力生产而快要崩溃休克时,手术室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阵劲风刮入,两名遮盖严实的男医生匆忙按住我佝偻颤抖的身体,他们用听诊器和工具给我进行了检查,又将头探到我腹部以下近距离观察了几秒钟,非常凝重对等候下一步措施的护士说,“任小姐现在状况很危险,羊水已经破裂且脐带绕颈,胎儿容易发生窒息,她的身体虚弱,从时间到体力都没有足够支撑她自然分娩的条件,立刻准备剖腹手术,周主任正在另一台手术上,他经验更丰富,现在我去更换他,由他亲自主刀为任小姐接生,记住不要透露出去,以免对方产妇家属医闹暴动。”
他们分配好事务后有条不紊进行着,一名护士为我打了一针麻醉,床的四面八方无数白色人影拂动走过,他们一声不响,安静得仅仅是一些影子。
几秒钟后我的视线里所有事物越来越模糊黯淡,剪子与刀钳在我腹部划过,沾着鲜艳的血,被随手放入托盘内,发出碰撞后传出清脆的响声,我昏昏沉沉,完全不受控制失去了知觉。
章节目录 140 孩子妈
我做了一个十分漫长的梦,梦像是在一片汪洋大海中浮浮沉沉,起起落落。
那是噩梦,令我堕入万丈深渊的噩梦。
我在漆黑的深巷内孤单得奔跑着,四面是墙壁,是破败的砖瓦,是不断下沉的石沙,前面没有尽头,只有一望无际的灰暗浓稠的空气。
刺鼻,窒息,压抑。
地面越来越多的黑色积水,吞噬我脚掌没过我脚踝,汹涌出一道道浪头,迎面拍打我的脸,将我变得寸步难行。
我惊叫哭喊着,光着脚加速奔跑,水底有石子和玻璃扎进脚底,我疼得几乎嘶哑,我仓皇无措中只能出于本能仰头呼唤救命,可这里空无一人,我因无力和喘息而逐渐低弱下来的叫声被吞噬在奔腾的水浪内,砸下去变成浅浅的呻吟叹息。
一墙之隔的碧瓦之外,是划破长空的人声鼎沸,谁也不知道我陷入怎样的绝境,抓不到最后一根活命的稻草,人潮欢笑着舞动着,仿佛天堂与地狱之别。
我怀里抱着的婴儿在襁褓中朝我笑,随着我惊慌颤抖的跌撞而变得烦躁不安,我小心翼翼抚弄他的脸蛋和身体,轻声诱哄安慰他,可他还是察觉到了我们困于绝境,咧开嘴嚎啕大哭。
我紧紧抱着他,用唇亲吻他的额头,他仍旧不肯停歇,像被触疼了什么地方,哭得小脸涨红。
我在孤立无援中彻底崩溃,水已经涨到腰腹,随时会没过我的头顶,把我彻底消弭于这样惨淡的夜空下。
我拼尽全力将婴儿高高举起,试图为他延续最后几分钟的生命,忽然视线里迸射出一道强烈的白光,由白色变为红色,变为凛冽的夺目的彩色。
无数飞沫之中一只雄鹰俯冲而下,它嘶鸣着,盘旋着,从很遥远的高空降落到我头顶,我看见它深不见底的眼睛和尖厉修长的鹰隼,比养在薛宅的食猿雕还要庞大凶猛,倾覆下来的霎那犹如天塌地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