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珲关紧房门,怒道:“嫂嫂怎么哭成这样?是不是那个老虔婆倚老卖老,说了什么难听话?嫂嫂,咱们是主子,她是奴才,怕她做什么?惹急了我,直接……”

“不全是为了这个。”江宝嫦连忙向陆珲摆手,示意他小声些,紧接着拿起桌上的信笺晃了晃,“我是为了你大哥的这封信……”

“他在信里说了什么?又要跟你吵架吗?”陆珲对陆恒毫无尊敬之心,闻言满脸不屑,“依我看,你不必理他,连信都没必要拆,没的沾了晦气!”

江宝嫦缓缓摇头:“不是的,这一回的事非同小可。”

她绕到桌子的另一边坐下,迎着陆珲好奇的目光,轻轻揉按额头,又喝了半盏茶,才再度开口:“你大哥虽然粗俗无礼,于官场上却颇有几分钻营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吧?他这回出去,明面上是贴身保护钦差大臣的安全,其实是想找机会溜须拍马,为自己的前程做打算。”

“他才比我大几岁,已经做到六品官,还有什么不知足?”陆珲没有听出江宝嫦的言外之意,不以为然地嗤笑道,“就算在北边立了大功,也没有这么快就升官的道理。”

“二弟,你怎么不明白?”江宝嫦幽幽叹气,“你仔细想想,方宏伯老先生在当钦差之前,是什么身份?”

“一个糟老头子而已……”陆珲轻蔑地翻了翻白眼,忽然想起什么,表情变得难看,“不对,他在辞官之前,当过许多年的帝师,还教过我父亲!”

江宝嫦点了点头:“你大哥这回主动请命,为的不是升官,而是……”

她点到即止,留给陆珲思考的余地,接着从厚厚的信笺里拣出两张,道:“他在信里得意洋洋地向我炫耀,这次北上之行十分顺利他和金莲宗数次交锋,从假扮成流民的刺客手中救下方老先生,重审几件冤假错案时也屡立奇功,和方老先生成为忘年交。所以,他从去年回到汴京便一直在暗中活动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道?”陆珲把那两张纸抢在手上,一字一句地看过去,眼珠子瞪得大大的,恨不得把薄薄的纸张盯穿,“再说、再说我父亲根本不喜欢他,亲口说过要把世子之位留给我,母亲也一直把我当成世子教养!他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抢我的东西?”

然而,他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发现信里的内容和江宝嫦所说的分毫不差。

江宝嫦动作自然地将剩下的信笺收好,以莲花形状的镇纸盖住开头的两个字“宝嫦”。

陆恒不通文墨,写得既不像楷书,也不像草书,只算过得去,那两个字却特意练过,漂亮得有些突兀。

江宝嫦望着陆珲,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上添了把柴:“口说无凭,就算父亲承诺过,怎见得一定会兑现呢?更何况,你大哥占着嫡长子的名分,继承世子之位也是理所应当,如果方老先生执意为他说情,圣上一道旨意降下来,父亲和母亲还能抗命不成?”

“二弟,等你大哥当了世子,我便不好再和他拌嘴,事事都得顺着他,由着他,自然也不能继续同你亲近。”江宝嫦的表情变得怔怔的,又叹了一口气,“所以我才让你以后不要再来,才背着人偷偷哭成这样。”

陆珲被嫉妒和惊慌冲昏头脑,迁怒于江宝嫦,口不择言地道:“你嘴上说得好听,心里十有八九也在替他欢喜吧?他当上世子之后,你就是世子妃,哪里还会把我这个没有官职的白丁放在眼里?”

“二弟,我是那种捧高踩低、趋炎附势的人吗?如果有的选,我又何尝愿意跟那个莽夫过一辈子?”江宝嫦眼圈发红,嘴唇颤抖,“你当真不知道我的心吗?”

她伏在桌上痛哭出声:“算我白认识你一场,白把你当做知己,你快走,快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陆珲呆了呆,见江宝嫦的伤心和痛苦不像假的,又懊恼起来,蹲在她身边哄道:“嫂嫂,是我不好,我不该怀疑你,更不该轻看你。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心?我的心和你的心是一样的!”

他来的时候还带着“霸王硬上弓”的想法,这会儿因着形势危急,已经没了心情,沉思片刻,道:“嫂嫂,你先别急,我明日一早就去找母亲商议,咱们先发制人,想法子断了他的登天路!”

江宝嫦缓缓抬起头,泪盈于睫,颤声问:“此话当真?这件事似乎已经板上钉钉,母亲能想出法子吗?”

“肯定可以!”陆珲相信这世上没有尚氏解决不了的麻烦,拍着胸脯保证,“母亲神通广大,又极得父亲信任,想收拾那个丧门星,还不是手到擒来?”

陆珲在江宝嫦面前夸下海口,第二天早上到尚氏跟前分说了一遍,尚氏的脸色却蓦然阴沉下来,好半晌没有开口。

“宝嫦的话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她不似陆珲单纯好骗,转瞬之间,脑海里已经翻过千万个念头,“不过,恒儿如此有手段,把他的谋划瞒得滴水不漏,倒出乎我的意料。”

“嫂嫂不可能骗我,母亲快想想办法啊!等丧门星回来,方老头一道折子递上去,再说什么都晚了!”陆珲急得在屋里直打转,馊主意一个接一个往外冒,“要不咱们派人在路上设埋伏?只要方老头有个三长两短,保管他吃不了兜着走!或者由父亲出面,参他个不忠不孝,夺了他的官职,乱棍把他打出去!”

尚氏轻斥道:“胡闹!你知道他们回来走的是哪条路?万一走漏风声,谋害钦差的罪名压下来,你父亲也救不了你。不忠不孝?他向来会做面子功夫,忍了一年有余,也没被我抓住把柄,拿什么参他?”

陆珲张口结舌,不甘心地咬了咬牙,片刻之后,眼底闪过浓烈的杀意。

“反正这个世子之位绝不能给他!”他凑到尚氏耳边,小声说道,“母亲,要不咱们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给”

他做了个杀鸡抹脖子的动作。

这一次,尚氏没有说话。

090|第八十二回 投石问路妻恶夫寡恩,借刀杀人子毒母不慈

尚氏不是没有对陆恒动过杀心。

可他到底是陆景铭的嫡长子,她投鼠忌器,担心闹出人命之后,引起相公的怀疑,从而失去宠爱,连侯夫人的尊荣也保不住。

“珲儿,你先别冲动,容母亲考虑考虑。”尚氏生怕陆珲莽莽撞撞地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出言安抚他道,“你放心,世子的位置早晚是你的,就算他真的爬上去,也坐不稳当。”

“母亲总让我等,等到何年何月才是个头?”陆珲满心不忿,怒形于色,“他明明有爹生没娘养,一脸倒霉相,这一年多却又是升官又是娶妻,处处压我一头,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您说他是不是使了什么邪门的法子,吸走了我的好运道?”

他咬牙切齿地道:“母亲,不趁他羽翼未丰的时候下手,等他当上世子,身边伺候的人越来越多,咱们再想动手,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母亲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无论如何不能脏了你的手。”尚氏拉住陆珲的手臂,定定地看着他,语气加重,“珲儿,你是母亲后半辈子的依靠,更是昌平侯府未来的主子,母亲不能容许你出一点儿意外,你明白吗?”

陆珲在尚氏的再三叮嘱中,勉强按下怒火,道:“他在信里说,这趟差事已经办得差不多,大概半个月后回京。此事宜早不宜迟,母亲可要快点儿拿主意!”

尚氏点头答应,把陆珲当成需要照顾的孩童,亲手喂饭喂点心,又使丫鬟切了片千年人参,教他含在舌下益气养身。

这夜,尚氏使尽浑身解数,把陆景铭伺候得舒舒服服,伏在他胸前试探:“侯爷,恒儿往北边去了那么久,有没有给您捎信报平安?”

“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陆景铭皱了皱眉,抚摸着怀里汗津津香馥馥的玉体,又觉得天大的烦心事在这一刻也变得不值一提,“你也知道,我跟他的父子缘分向来浅薄,他想不起给我写信,我也不关心他的死活。”

尚氏心里一松,脸上却做出担忧的样子,道:“什么死呀活的,听着怪不吉利的。妾身听说金莲宗那起子乱民行事越来越猖獗,前阵子杀了一个知府、几个知县,把当地的粮草和兵器洗劫一空,还吸纳了不少信众,渐成燎原之势……”

她小心观察着陆景铭的表情,轻声道:“时局乱成这样,刀剑又不长眼睛,恒儿可别出什么事……”

陆景铭看向娇妻,沉默片刻,竟然毫不掩饰对陆恒的厌恶,冷笑道:“人终有一死,早死晚死,都是他的命,怪不了旁人。”

尚氏眼中闪过精光,心放下去一半。

过不几日,陆珲翻墙去寻江宝嫦,屏退下人,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绿玉瓶,小声道:“嫂嫂,我想到对付那个丧门星的法子了等他回来,你悄悄把这里面的药下到他的饭菜或是茶水里,他便再也不会碍咱们的眼了!”

“这是什么药?”江宝嫦接过玉瓶轻轻晃动两下,听到“哗啦哗啦”的流水声,先是疑惑,继而大惊,“你……你想让我谋害亲夫?不,我不敢!万一被人发现,可是要先骑木驴游街,再受千刀万剐之刑的!”

“嫂嫂别害怕,别害怕!”陆珲也觉得尚氏所出的主意对江宝嫦而言有些残忍,连忙好声好气地哄劝她。

“你听我说,此药从一种名为‘箭毒木’的树上提取而来,十分罕见,只消服下几滴,便可于顷刻间夺人性命。最妙的是,服药者觉得心口憋闷,四肢发麻,还当自己生了急病,根本意识不到是中了毒,仵作过来验尸,也会当成暴病处理,没人为他伸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