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宝嫦点头道:“你很细心,也很聪明,往后替我多盯着她些,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过来告诉我。”

她送走了夏莲,斜倚在窗边的矮榻上,整理纷乱的思绪。

夏莲年纪小,又是外头买来的人,和尚氏没什么情分,说句难听的话,把她妹妹捏在手里,不怕她不听话。

春桃却有些棘手,通过多日探查得来的消息,只知道她是个孤儿,被人牙子卖到侯府,从十岁就开始在尚氏跟前服侍,能说会道,忠心耿耿,竟像一枚无缝的鸡蛋,找不到半点儿破绽。

江宝嫦想着想着,手腕搭在新铺的羊毛毡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陆恒魂不守舍地到皇城司坐了一会儿,为了打发时间,亲自到地牢审讯犯人,没想到竟有意外收获。

他吹干供词上的新鲜手印,连官服都来不及换,骑上快马直奔昌平侯府。

陆恒推开正房的门,和夏莲一样注意到房中的变化,一时愣在那里,心中百感交集。

他在这个屋子里住了将近一年,直到此刻,才有了几分“家”的感觉。

江宝嫦的品味向来不俗,常用之物虽不奢靡,却极为雅致,颜色也搭配得分外融洽,空气中浮动着丝丝缕缕的甜香,令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她侧卧在他昨夜躺过的矮榻上,枕着绣了鸳鸯戏水图样的大红色软枕,发髻松松地歪在耳边,衬得肤白如雪,唇红如丹,纤细的手腕上套着一只明晃晃的金镯子,睡颜恬静又娇美。

陆恒放慢脚步,单膝跪在江宝嫦身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

江宝嫦睫毛微颤,似乎即将清醒,他用带着厚茧的拇指在细腻的手背上轻轻刮了一下,不舍地放开她,起身整理衣袍。

“怎么回来了?”江宝嫦睡眼惺忪地坐起身,乌黑的青丝顺着双肩披泻而下,浓密得看不到缝隙,“现在是什么时辰?我得去服侍母亲用午膳。”

“母亲出门了,我使金戈去厨房领饭,咱们在屋里吃。”陆恒从衣襟里取出叠得四四方方的供词,献宝似的递给她,“宝嫦,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什么好东西?”江宝嫦疑惑地打开墨迹淋漓的纸张,一目十行地看过去,眼底闪过惊讶,“这是……”

“前几个月,汴京出了一个专好‘劫富济贫’的江洋大盗,擅使长枪,力大无穷,本名薛毅,诨号‘裂魂枪’。他在京中连着犯下十几起大案,盗窃金银珠宝无数,直到上个月,才被我和几个同僚联手擒获。”陆恒后知后觉身上沾着不少鲜血,散发着浓浓的血腥气,生怕弄脏了洁白的羊毛毡,也不敢落座。

他继续道:“我今日仔细翻了翻关于他的卷宗,发现一个疑点他三番五次出入昌平侯府,却没有偷走一件宝贝。”

江宝嫦微微挑眉,道:“或许是侯府防卫森严,不好下手。”

“是有这个可能,不过,我动了些手段,细细审了他一回,终于撬开他的嘴,问出原因。”陆恒略过诸多残忍的刑罚不讲,直奔主题,“原来他在府里有一个相好,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

江宝嫦和陆恒异口同声地道:“春桃。”

“宝嫦,我知道你昨日受了委屈,身为你的相公,我总要想法子帮你出了这口恶气。”陆恒脸上闪过愤恨不平之色,语气也变得激烈,“春桃大概还不知道薛毅被抓的事,你想拿薛毅的性命逼迫她为你办事也好,想把薛毅捞出来,安排她们两个私奔也好,我都可以全力配合。”

江宝嫦心中暗道:这真是瞌睡送枕头,来得正是时候。

她感激地点点头:“陆恒,多谢你如此为我着想,我现在觉得心里好受多了。不过,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你让我好好想想。”

须知妇人水性,春桃和薛毅偷情的时候,或许是真的爱慕对方的才干,可如今心上人性命难保,她又成了侯府大少爷的通房丫头,有了新的指望,还肯不肯回头,实在难说。

万一她表面应承,背地里却把江宝嫦和陆恒的谋算捅给尚氏,那就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了。

江宝嫦正想着如何试一试春桃的心意,忽然听到陆恒低声问道:“宝嫦,你能再唤我一声‘相公’吗?”

她睁大美目,定定地望着他,片刻之后,玉脸浮上两团红晕,嗔道:“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别以为这样就能揭过昨天的事,我还没原谅你呢。”

陆恒低笑一声,生怕身上的气味熏着她,说道:“我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咱们安安生生地吃顿饭。”

他顿了顿,又对她做了个揖:“早上辛苦娘子了,待会儿我伺候娘子用饭。”

江宝嫦没想到陆恒肉麻起来没完没了,咬着唇瓣不肯理会,等他掀起帘子走向浴房,才看向他离去的方向,眸光微微闪烁。

069|第六十六回 理珍宝人情有条不紊,争是非短长无风起浪

江宝嫦和陆恒一同用过午膳,见他没有出门的意思,遂使小厮们把昨日收的贺礼抬过来,道:“礼金都入了侯府的公账,不在我这里,相熟的亲友们另送了些精巧的器物,咱们点一点,往后回礼的时候,心里也有个数。”

陆恒一门心思哄她高兴,自然是百依百顺。

白芷沏了一壶酽茶,给江宝嫦和陆恒倒上,云苓手持礼单,在一旁口齿伶俐地念道:“皇城司使赠兵器一箱;皇城司副使赠宝剑两把;时勇大人赠孔雀灯一对;林开诚大人赠‘梅兰竹菊’套壶一组……”

陆恒低声对江宝嫦道:“两位上峰都对我关照有加,听说他们的家眷也很和气,有空不妨多走动走动。”

他又道:“时勇和林开诚是我的大师兄、二师兄,你也见过的,他们都在皇城司当差,三师兄牧原上个月调进了禁卫军,我们亲如兄弟,常常来往。对了,二师兄收藏了不少好酒,二嫂又做得一手好菜,我抽空带你去他们家吃顿便饭。”

江宝嫦笑着点点头。

到了江宝嫦这边,贺礼就贵重得多了。

太子对江宝嫦念念不忘,送过来两颗鸡卵大的夜明珠、一对缠臂金和一顶熠熠生辉的彩冠。

陆恒微拧眉头,竭力忽略心中的不舒服,道:“等东宫再进新人的时候,我寻几样稀罕物件,把这份人情还上。”

江宝嫦不以为意,随口答应下来。

端阳公主和崔婕妤与江宝嫦交情深厚,送的贺礼自然价值不菲。

令陆恒意外的是,嘉福寺的僧人静观也有礼物相赠。

陆恒拿起古朴厚重的菩提子手串,在腕上缠绕两圈,嗅着若有若无的檀香,道:“我不知道你跟静观师父还有来往,他是佛门中人,怎么也遵循这些俗世的礼仪?”

江宝嫦把手串接过来,往手腕上足足绕了三圈仍有余地,神色坦荡地解释道:“我喜欢听静观师父讲经,每隔一个月,就要往嘉福寺走一趟,还给寺庙布施了不少香火钱。他把我当成大主顾,笼络一二,也属正常。”

陆恒本想把那回静观误导自己的事和盘托出,又担心有搬口弄舌之嫌。

他忍了忍,把话咽回去,笑道:“下回我陪你一起听经,也去一去身上的煞气。”

到了晚上,有江宝嫦的一对金簪开道,陆景铭又不在家里用饭,尚氏也就免了她的规矩。

尚氏说了许多让夫妇二人和和美美的话,绕到正题上:“宝嫦,你刚嫁过来,所以不知道,每年除夕,侯爷都要带着上百亲族在府里祭祖。到了这个时候,我又要布置祠堂,又要张罗饭菜,又要招待宾客,前前后后加起来,少说也得忙个八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