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扬声呼唤白芷进来,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送给陆珲。
陆珲打开锦盒,将一对小巧的白玉耳杯托在手心,只觉玉质莹润,触手生温,不由连连称奇:“好精致的杯子!”
“这不算什么。”江宝嫦抿嘴一笑,端起桌上的茶盏,将残茶倒进杯中,“我更喜欢杯底雕刻的牡丹,二弟闻闻可有花香?”
陆珲顺着她的话低下头,果然看到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在琥珀色的茶水中盛放,香气扑鼻,艳冠群芳,立时引为奇观,对尚氏道:“母亲快来看!真的有牡丹!”
尚氏和几个丫鬟传看了一回,交给陆珲,笑道:“你嫂嫂送你的见面礼,千万要收好,若是不小心摔碎了,世上可找不到第二对如此稀罕的杯子。”
陆珲不爱听母亲的唠叨,敷衍道:“哎呀,我知道了,知道了。”
“再稀罕的杯子,也是给人用的,要是摔碎了,我再寻更好的给二弟补上。”江宝嫦一味地顺着陆珲,又转头对丫鬟道,“快给二少爷上些热饭热菜,再沏一壶好茶。”
尚氏把陆珲当成命根子,见江宝嫦如此殷勤大方,自然满意。
陆珲常在青楼厮混,见多了浓妆艳抹的粉头,如今偶然撞见一个不施脂粉却清丽无双的,新鲜得了不得,一个劲儿撩拨她说话。
江宝嫦坐在尚氏和陆珲中间,一边陪着她们母子聊天,一边填饱自己的肚子,直到几个婆子过来回话,方才找到机会脱身。
她往外走了没几步,陆珲就追上来,笑道:“嫂嫂,我送你回去吧,咱们的院子紧挨着,正好顺路。”
江宝嫦也不拒绝,主动递了个话头给他:“二弟平时喜欢做什么?”
“我喜欢的可多了呢!”陆珲不好说“嫖妓”和“赌钱”两大嗜好,拣了几样体面些的讲给她听,“比如养鸟、养蛐蛐儿、斗鸡……”
江宝嫦笑吟吟地看着陆珲,非但没有指责他玩物丧志,还表露出十足的兴趣:“真的吗?二弟可别诓我。我也养了几只蛐蛐儿,其中有一只个头极大,暴烈善斗,鲜有敌手,我给它起了个名儿叫做‘常胜大将军’,咱们得空比试比试,好不好?”
“好!好好好!”陆珲没想到她这么知情识趣,高兴得恨不得跳起来,“我这就回去拿蛐蛐儿!”
“二弟急什么,我就在侯府住着,又不会跑。”江宝嫦嗔了他一眼,美目中波光流转,“你大哥的院子里如今一团乱,还得好好收拾收拾。等我忙完这阵子,使丫鬟过去请你,咱们到时候再慢慢作耍,岂不更好?”
她这番话把陆珲的嫉恨之心又勾了起来。
陆珲不甘地看了她半晌,勉强答应下来:“行,我等着你。”
江宝嫦回到院子里,带着丫鬟、婆子、小厮和护院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商定好把新扩出来的那块空地改成花畦,种些颜色好看、香气浓烈的花木,再沿着两边的墙根盖上二十间房屋,北边住人,南边当库房。
“刘护院,等库房盖好,你找铁匠打几把结实的铁锁,把房门牢牢锁起来,再安排六个人轮值。”她把护院首领刘义单独留下,着重叮嘱,“那些嫁妆是我的身家性命,绝不能有一点儿闪失。”
“小姐放心,在下明白其中的利害。”刘义不过三十多岁年纪,却练了一身扎实的内家功夫,为人也极沉稳干练,闻言郑重应下。
在江宝嫦的安排下,三十多个奴仆像陀螺似的忙起来。
江宝嫦喝过哑婆婆端来的补汤,挑了顶喜欢的帐子,看着佩兰和紫苏手脚麻利地换上,对白芷道:“把夏莲叫过来,就说我想问问春桃的病情。”
不多时,夏莲忐忑不安地掀起门帘,给江宝嫦磕了个头,道:“妾身给少夫人请安。”
说话间,她飞快地抬起眼睛,朝四周看去,吃惊地发现昨日还喜气洋洋的新房已经完全变了样
桌上铺着质地柔软的灰绿色垫子,摆着样式精巧的茶具和细颈的美人瓶,瓶子里插着早开的梅花,矮榻上垫着厚实的羊毛毡,沉重的紫檀木屏风换成绘着仕女图的缂丝织锦屏风,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变化,不能一一道来。
“把这些撤下的物件送到母亲的院子里,请管事嬷嬷登记入库,若是有人问起桌椅等大件,就说公主这几日要来做客,再借一阵子,她们不敢强要。”江宝嫦对白芷低声吩咐着,转头看见夏莲,对她招了招手,“夏莲,快起来,我打算在墙上挂一幅画,你帮我挑一挑,哪幅画合适。”
夏莲从地上爬起来,眼看着丫鬟们轻手轻脚地退下,听到房门关闭的“咯吱”声,心里越发紧张,赔笑道:“不知道少夫人更喜欢山水画,还是更喜欢花鸟画?”
她走到江宝嫦身边,依着她的意思打开一卷画轴,看清落款,失声叫道:“这是前朝公麟画师的真迹吗?”
江宝嫦眸光微闪,笑道:“你果然读过书,认识不少字,似乎也见过许多世面。”
夏莲意识到自己露了形迹,脸色惨白若死,嘴唇不住哆嗦。
江宝嫦道:“你不必找借口搪塞我,我敢这么说,自然是心里有数。侯夫人花了五十两银子,把你从烟花之地赎了出来,对你算是有救命之恩,也难怪你死心塌地为她做事。”
夏莲缓缓瘫坐在地上,双手蒙着脸哭道:“不是这样说的……奴婢该死,奴婢早就该死了……”
她说起惨痛的身世,堪称句句血泪:“我父亲是东林书院的教书先生,持中守正,德高望重,却因一句莫须有的‘反诗’下了大狱,被酷吏折辱而死。母亲上吊自尽,随他而去,我却贪生怕死,苟活于世,如今还为虎作伥,处处与少夫人过不去,不仅辜负了父亲的栽培,更辱没了俞家的门风,我……我……”
江宝嫦轻轻叹了口气,把夏莲扶到一旁的椅子上,拿出帕子为她擦泪:“我明白你的苦衷,并不怪你,蝼蚁尚且贪生,你想活下去,有什么不对?”
“我听说你还有一个妹妹,是吗?”江宝嫦给夏莲倒了一杯热茶,抬手递给她。
夏莲双手接过茶盏,连连点头:“是,家里出事的时候,她才六岁,我们被官差发卖到不同的妓院,从此就断了联系。算算日子,如果她还活着,今年已经九岁了……”
“她还活着。”江宝嫦对上夏莲骤然亮起来的眼神,笑着点点头,心里暗暗庆幸陆恒提前知会过她,给了她从容布置的时间。
“我派出去的人找到她的时候,她烧得糊里糊涂,一个劲地喊‘姐姐’,身上全是老鸨打出的鞭痕。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把她赎了出来,换了个安静的地方慢慢调养,再等几日,我找机会送你出去看看她。”
夏莲把茶盏放到桌上,跪在江宝嫦脚边,“砰砰砰”连磕十几个响头,大哭道:“少夫人的大恩大德,奴婢就是死一万次也还不清!奴婢愿意为少夫人当牛做马,肝脑涂地,求少夫人给奴婢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068|第六十五回 妙手织藩篱怀敌附远,豪侠落囹圄随机应变
江宝嫦再度搀起夏莲,笑道:“你肯弃暗投明,自然是好。我也不难为你,往后无论侯夫人吩咐你或春桃做什么事,你提前知会我一声,还照着她的意思去做。”
夏莲擦了擦眼泪,犹豫道:“若是侯夫人让我们暗算您呢?我们也要昧着良心下手吗?”
她觉得江宝嫦和昨日那个哭哭啼啼的新娘子全然不同,意识到所有人都小瞧了她,臊得脸颊通红:“少夫人,奴婢实话与您说了吧!奴婢和春桃姐姐都没有服侍过大少爷,大少爷对我们两个避如蛇蝎,连看都不肯看一眼,还让金戈像防贼似的防着我们……昨天我们之所以有胆子闯进新房,说出那么多张狂的话,全是出自侯夫人的授意!”
“我已然猜到了。”江宝嫦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继续拉着夏莲选画,“侯夫人是要体面的人,暂时不会对我下毒手,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夏莲读过不少书,写得一手好字,也懂得品鉴字画。
江宝嫦和她闲聊了大半个时辰,相谈甚欢,送她出门的时候,才随意地提了一句:“春桃的病也是假的吧?”
夏莲讪讪地道:“是。少夫人放心,奴婢今晚想法子拖住她,绝不敢再惊扰少夫人和大少爷的好事。”
江宝嫦笑道:“不必,若是引起她们的怀疑,反倒不好。我听说春桃原来是侯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很受器重,吃的用的和大户人家的小姐比起来也不差什么,性子十分泼辣,你和她朝夕相处,怕是要受不少委屈吧?”
夏莲的眼圈红了红,既感念江宝嫦的温柔体贴,又急于回报恩人,思忖片刻,道:“春桃姐姐喜欢掐尖争强,却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奴婢听闻她被指给大少爷的时候,心里很不乐意,偷偷哭了好几回呢,可搬到院子里之后,看她的神态又不像不愿意的样子,天天涂脂抹粉,打扮得风姿绰约,一有机会就跑到大少爷跟前搭话,所以,奴婢也有些闹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