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和孟夫人暗暗感叹江宝嫦行事大度。
做为唯一知道内情的人,孟筠则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
她有自知之明,明白以她的出身和本事,最多只能嫁一个寒门士子,不仅没有法子把孟夫人接到身边照顾,由于出不起像样的嫁妆,又无人撑腰,在婆家必定受尽委屈。
然而,如今姨母竟低声下气地过来求她,还许诺给她添嫁妆,她一进门就能管家,那些看不起她的奴才们肯定要大吃一惊,再也不敢说什么难听的话,做什么过分的事。
孟夫人沉吟许久,觉得这桩婚事虽然仓促了些,倒是实打实的实惠便是孟筠嫁过去不久便成了寡妇,她们母女俩也终身有靠。
她看向孟筠,问:“阿筠,母亲只听你的,你愿意吗?”
孟筠的脸儿烧得通红,飞快地看了眼江宝嫦,鼓起勇气道:“可我还在守孝,孝期成亲,于礼不合……”
她这个回答像是松了口,又没完全答应。
江宝嫦暗赞孺子可教,迎着何氏求助的眼神,笑道:“不妨事,如果我没记错,阿筠妹妹守孝已满一年,圣上起复官员时,每每有‘夺情’之举,咱们后宅女眷,就更不必严守这些规矩了。”
她话锋一转,道:“不过,阿筠妹妹的一片孝心令人动容,左右她年纪还小,不如先成亲,过两年再行周公之礼,舅母和姨母觉得如何呢?”
何氏只想着早一日冲喜,早一日把崔行舟的病治好,连忙点头道:“宝嫦说的极是。”
孟夫人却另有隐忧,吞吞吐吐地道:“可是,舟儿风流多情,喜欢在后宅厮混,要是这两年里,和身边的丫鬟生出什么是非,珠胎暗结,阿筠可怎么办啊?”
闻言,孟筠脸色一白。
江宝嫦抢先道:“姨母多虑了,舅舅是读书人,舅母又最重家风,哪里容得了庶长子?真有这样的事,舅母第一个不依。”
她看向何氏,问:“舅母,您说对不对?”
何氏虽然担心孟筠不好生养,却不敢在这个时候惹恼她们,只能应承道:“妹妹放心,如果哪个小贱人胆敢干出勾引舟儿的事,不必阿筠开口,我立时发卖了她!”
江宝嫦和孟筠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孟筠一意孤行,非要嫁给崔行舟,她也只能帮她走到这一步。
如果孟筠争气些,牢牢拢住崔行舟的心,让他改了拈花惹草的毛病,再把崔府的下人们彻底收服,牢牢掌握中馈之权,想来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丫鬟敢和主母作对。
如果她不争气,江宝嫦费再多心思,使再多力气,也是枉然。
何氏和孟夫人将婚期定在三日之后,商量得差不多,立刻领着孟筠去见崔行舟。
孟筠强压着满腔的担忧,学着江宝嫦平日里的稳重模样,慢慢走到熟悉的院子里。
她迎着那些丫鬟们复杂的目光,既不赔笑,也不自怜,犹如脱胎换骨似的,矜持地等何氏开门。
耀眼的日光刺痛了崔行舟的眼睛,他一手伸到额前遮挡光线,另一手依然紧紧握着木雕娃娃,待到看见熟悉的身影,惊喜得从床上摔下来,连滚带爬地冲向孟筠,抱住她的双腿,高声嚷道:“阿筠妹妹,你还活着?”
孟筠心中一震,情不自禁地伸手扶住他,抚摸着瘦得几乎脱相的面容,哭道:“行舟哥哥,你怎么病成这样?”
031|第三十一回 木鱼清心五蕴皆空,铜钱摇卦火焰忽明
且不提一对有情人如何泪眼相望,如何互诉衷肠,却说陆恒连着在宫门口蹲守了大半个月,再也没有见过江宝嫦的身影,渐渐耐不住性子,亲自来到崔府附近打听。
他看见嘉福寺的方丈带着和尚们出出进进,形容肃穆,又听说崔侍郎的嫡长子身染怪病,有心想搭把手,却不得其门而入。
这时,他忽然瞧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静观师父!”陆恒快步追上去,叫住走在最后面的僧人,双手合十,和他寒暄起来,“你还记得我吗?”
静观依旧是一副仙气飘飘的样子,回礼道:“原来是陆施主。”
陆恒问道:“你们是来崔府做法事的吗?崔公子的病可好些了?”
静观答道:“崔公子的病是心病,他凡心未尽,尘缘难了,念再多经文也无用,我们明日便不来了。”
陆恒追问道:“什么心病?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静观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方道:“崔公子得的是相思病,崔大人和崔夫人打算为他冲喜,迎娶他心仪的姑娘,想来过不几日,便会百病全消。”
“冲喜?”陆恒诧异地挑了挑眉,“他心仪的是谁家的姑娘?”
静观想起那个总在门外听经,扰动他佛心的少女,再看看眼前之人几乎写在脸上的妄念,鬼使神差地道:“不是别人,是他的表妹。”
陆恒“嗯”了一声,片刻之后反应过来,失声叫道:“什么?”
静观拨动着手里的佛珠,温声道:“阿弥陀佛,施主若是没有别的事情,贫僧便告辞了。”
这夜,静观独自坐在空无长物的禅房之中,一边背诵经文,一边敲击木鱼。
总是平静如古井的心湖泛起些微波澜,他的脑海里一会儿浮现出江宝嫦持刀御敌的英姿,一会儿闪过她坐在凉亭中,和别人低声交谈的模样,最后想起的,是自己误导陆恒时流露的丑态。
诵经声戛然而止,木棰停在木鱼上,好半天没有动静。
静观微微皱眉,竭力摈弃心中杂念,低声诵道:“……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咚咚咚”的木鱼声再度响起。
同一时间,陆恒坐在卧房的椅子上,伴着墙外“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吆喝声和梆子声,默不作声地擦拭着手里的宝剑。
这把江宝嫦所赠的纯钧在他的精心保养之下,变得越发锋利,剑身闪烁着寒芒,屈指轻轻一敲,便能引发鸣金之声。
金戈见主子的神情不对,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劝道:“爷,江小姐要嫁人,就随她去吧。人家表兄妹亲上加亲,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更何况,俗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陆恒把擦剑的细布放下,收剑入鞘,无意识地摩挲着剑鞘上的花纹,沉声道:“不会说话就滚出去。”
“小的好心安慰您,您可倒好,一点儿也不领情。”金戈难改絮絮叨叨的毛病,一不留神说得多了些,“其实,仔细想想,您和江小姐拢共也只见过几次面,要说情根深种,未免言过其实。依小的看,您还是尽快忘了江小姐,另寻别的冤大……别的阔小姐吧!”
他指着陆恒手里的剑,出主意道:“要不咱们将这把剑高价卖出去,将您的旧剑从当铺里赎回来?如此也省得您天天睹物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