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怀意夹了块糖藕给李沫。他们家糖藕做得特别甜,糖芡勾得跟502似的,两片之间丝能拉起老长,不就点汤水饮料根本吃不下去。舒怀意边给他夹藕片,边不动声色地将他那杯饮料推远。李沫就这么被糊住了嘴,一时间又找不到喝的,总算安静下来。
谁知李元还不消停,他挟了块切很粗的香肠,剥下鲜红的肠衣抖进碟子里,边对李沫说:“你看这红红的像不像你床上珍藏的那件饱经沧桑的文物?我没进去的时候,你跟那件宝贝相依为命,还倒情有可原。怎么我出来了,你还在盘那家伙呢?都盘烂了吧?”边说边拿手比了个二,食指中指不怀好意地摇动着。
我听得不明其意,但这句话对李沫显然是一记绝杀,只见他眉心轰地就点了火似的红了一块,两片嘴唇间连着粘稠的糖丝,一张开又弹上了。他手翻过肉山穿越菜林,抓起我的那杯饮料润了润嘴,嘴巴能够开合自如后,他朝李元举了举我那只杯子,送出美好祝福:“不多说了,祝您手术顺利早日康复,听说您缝纫机踩得跟风火轮一样,没了您,车间里就少了一员大将呀。”
李元眯起眼笑笑,破罐子破摔地回击道:“嗯嗯,我跟缝纫机可是有渊源的。”他说着目光拉远,深情脉脉,一副忆往昔岁月稠的模样。“我跟穗穗有回去古镇上玩,有个踩老式缝纫机的项目,咱们俩还比试呢,他都踩不过我。”顿了顿又说“哦,你没去。我们一家人真是,都是我跟他出去玩,把你落下了。”
李沫脸上悻悻的,嘴巴一拐,又把话题绕了回去:“说到那个红色宝贝,说到皮肤,谁能比得过你呀,上个礼拜的典藏是铁窗风云,下个礼拜就换蓝白条纹了。”
李沫那伶牙俐齿的,尤其在创人这方面一点瓶颈期都没有,我与舒怀意连连向他使眼色,他视而不见,还顺着往下说:“听说您不但体力劳动很积极,还取得了丰硕的科研成果,8个专利,我看以后中小学课本上又要多一个伟大的头像了。”
李元:“要不你报警吧。”
我天呐,这可真是吴京踩了周杰伦,精彩绝伦,吃个饭肚子没饱脑袋先大了一圈。我听得脑袋瓜里嗡嗡的,也听不明白这两位林萧在对线什么,那红色的宝贝又是个什么东西,一切内容均十分抽象,而且信息量巨大。
我但想喝止,可毕竟是在别人家,主人没开口,我又不好说什么。我看向李澈,李澈像在看小学鸡打架一样,满脸又想笑又想骂,她朝我递了个眼神,鼓励我上。
我给他们每人夹了一块蚝汁牛肉,让他们两个耗子为汁。舒怀意在旁边强撑着忍笑,我目光不经意对到他脸上,他忙举起饭碗挡住了脸。
我同舒怀意的意外,李澈也知情,因而吃完饭,他们娘俩和我撂下李元李沫这对冤种父子,去了书房商量处理办法。
我那一段记忆真空期,李澈母子恐怕是最了然全貌的,有时候局外人反倒比当局者更洞彻全局。只不过李澈不像舒怀意知无不言,从她口中吐露的每字每句都保守而有分寸。
她告诉我,我被很多人爱着,只不过不是所有的缘分都能够善始善终的。
莫河川造的孽,他与我们之间的过节,李澈未作过多评价,这场谈话她作为主持者,从头到尾保持着镇定与哀静。仅管只吃了一顿饭,对话有限,但我还是很钦佩这个女人。她青年当家,中年丧夫舒怀意在车上跟我说的,唯一能帮上忙的弟弟又进了监狱,更要命的是,她儿子还和她弟弟的前男朋友被动发生了关系。这要换做是我,我的精神状态一定会像刘晓庆在《寻龙诀》和《女人何苦为难女人》里那样,浑身哆嗦歇斯底里哇哇大叫,把莫家祖坟骂到裂开。
哦不对,莫河川是程家人。
一提起这事,舒怀意满面愁容心有余悸,我怒火烧心头发竖得跟奥运会吉祥物火娃一样,这会要是天上打雷,我能把整个书房点亮。还好李澈没有发表任何情绪,起到煽风点火的作用,她如同风浪中的一支桨,使我们找到安定的依靠。
她的态度诚恳而不乏圆滑:“你们都是成年人,都有自己的主见,我不想干预你们的决定,只是你们要妥当商量好,意见取得一致。我年轻的时候碰到过类似事件,就我个人经验而言,走正规合法途径是最好的。当然,人情世故也需要考虑。”
说到她年轻时有过相似遭遇,舒怀意揽了揽她的肩,被她轻轻推开了。
“不过。”她头转向舒怀意。“穗穗毕竟年纪长你,见识比你成熟,你多听听他的想法,我也一起听听。”
最终我们一致决定,让缝纫机大队再添一员猛将。
商议完,下楼,客厅里又是一幅令人啼笑皆非的画面。李元李沫隔着茶几坐出一条距离最长的对角线,都在看手机。距离已经拉到了最远,两人还是不满意,分别把身子挂在沙发一边的扶手上,而且大概是为了彻底将对方从视野中清理出去,都把手机举到了鼻尖上。
情绪的压抑毕竟是有极限的,李澈终于发火了:“你们两个饭没吃饱,还要吃手机吗?”
李元李沫像打游戏被家长抓包了一样,吓得齐刷刷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李沫也就算了,李元这人怎么回事啊?老大不小的人了,事业有成,人生阅历又这么丰富一定程度上,怎么跟个大小孩一样,我当初怎么看上他的?
我头歪着,质疑过去的自己,试图理解过去的自己。
有点难。
手机响了,程奔的号。
“我到家了。”程奔在那头说,听声音还喝了口水。“你多晚回来?我等你。”
我说我这就回来。
挂下电话,我向李澈舒怀意告辞,李元这时候恢复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世故与礼节,款款上前一步说:“我送你吧,有车。”
我本就想答应,我还要问他一些状况,顺带一看他到底有何法力能把我迷死,可话未出口,他便患得患失,分别替舒怀意和李沫找了一堆不能送我的理由,从而论证他李元送我回家最合适。
这一顿猛操作下来,使我对他的好感从饭间的家徒四壁立变成了茅屋为秋风所破。
但我还是答应了。“行了,走吧。”
上了车,没等我张口,他反客为主先问起我来。“你跟程奔好啦?”
我:“嗯。”
“他待你好么?”他又问。听得出他完全是出于关切而这么问我,他希望我被善待。
我说还行。我跟程奔正在闹矛盾,我口气便有些勉强。他察觉到了,愈发大度起来,循循开解道:“谈朋友嘛,就是为了高兴,不合适了也可以分。”又说“天下好男人有的是。”说着便挺直了腰背,安全带系得很紧,他还是把胸膛挺得鼓鼓的像只神气的公鸡。
我噗嗤笑了。我一笑,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话也慢慢续上了。
从程家到舒家,为了赶晚饭,舒怀意走了最近的路,回程李元换了一条远的,他也没瞒我,坦率地解释:“顺道带你看看我们从前去过的地方。”
一路解说,诺,我们头一回一起看电影就是在这个电影院,你后排的人把脚架在你头上,你跳起来跟他吵了一架。这家馆子你带我下了两次,其实我每次吃完都闹肚子,不好意思跟你说。这个公园,环境很幽静,就是生态太好了,我当时准备了一肚子话,结果你光顾着噼里啪啦打蚊子了。
车子开到我老店门口,他缓下车速。“我们最初遇见的地方。”这段记忆大约是无比美好的,店面很小,一晃而过,他眼神仍不住往后飘,带着一股缱绻的轻柔。
虽都成了往事,我也没有吃回头草的爱好,可看他一脸神往,我又不觉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初遇能叫他记挂至今。
“当时是怎么样的?”我问了出来。
“当时啊,”他思索片刻,“你一眼就看上我了。”
啊?他也做了那一套炸裂的动作吗?
我感觉到我身体深处的某个地方像孵化的鸡蛋一样发出轻微的碎响。那是我对自我的坚定认知。
我悉听不语。他接着更加绘声绘色地说道:“后来你还把我的照片打印下来,贴在门口,下面写着盼君常来。”
好了,这下小鸡都孵出来了。“我被下降头了?”
“也可以这么说。”他居然还大言不惭,“中了我的情蛊。”
监狱现在教这个?我白头神探拍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