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路衫脚下踩着一个吐血沫的人,抢在霍双之前关怀我的安危。“金总,您没事吧?成了吗?”
我点了点头,再朝霍双招手。
到了车库,程奔打来电话。
“别用你们自己的车。”平静却带有告诫成分的口气。“C区28号,我在那里安排了一辆车,用那辆把人送过去。车上那个人跟电视台里熟。你不要亲自上车。”
“我是一定要去的。”我坚决地说。这次行动是我牵的头,我不能做甩手掌柜。
“那好吧,记得把脸挡住,别让人认出来。”他不带感情和犹豫地应答,随即便要按掉手机。
“程奔。”我叫住他。
他愣了愣,没话找话问:“玩得开心吗?”
“谢谢你。”我说。
他又愣了下,按掉了手机。
市电视台举办的文艺汇演开场不久,舞台搭在最人声鼎沸的盛元广场。露天免费,又请了几个小明星,台下水泄不通围满了来看热闹的群众。
第二个节目演到一半,瞬眼之间,一个腰部捆着卷宗,中年男子被升降机送上舞台,以昏迷状态迎接社死。
彩排之外的环节,令在场工作人员都错愕不已,与观众互动正热的歌星被凭空从地里长出来的嘉宾吓得丧魂落魄,失声忘词。
昏迷男子随身别的语音播放设备佩了麦,从里面传出的经过变声功能加工的人声盖过舞台音乐,在轰然沸腾又倏然沉寂的广场上传响。
“喂,喂?听得到吗?本人莫望守,身份证号XXXX,我要实名告发万福医院院长吴迪献、河兴医药老板孙旺发这两个老家伙,以及背后的张霁鸿、郑欢。由河兴医药科技有限公司研制,大批量向群众售卖的‘心安康’都是假药,效果等同于吃糖。该公司与拿到优惠价供应此药的万福医院,私相授受沆瀣一气欺上瞒下,吸血病患牟取不正当利益。期间闹出数条人命,目前已有两名告发者被秘密杀害。他们黑心至极罪不容诛!万福医院前身的婷佑医院……”
江边,霍双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擎着没点火的雪茄,挤眉弄眼地吮吸着。
“你干嘛呢,霍文强?”我上去夺下他嘴边的雪茄。“你是刚从油瓶底下爬出来吗?”
“上热搜了。”他一样都不喜欢烟草味,呸呸了两声说。
我还在细品告发词。
那段词由金穗之家文学小作坊头铁出品,霍双既是撰稿人,又倾情献声,我负责审稿。我们两人在文采上堪称九漏界李杜,是一对卧龙凤雏,稿子仅修改了两次我们便满意四脚朝天,仿佛茅盾文学奖都在冲我们招手。当然,两次修改都是改头换面的大改,第一版稿子有多离谱呢?里面有这么一句话,“父老乡亲们,V我一张监狱门票,听我讲我们的大逆不道之计”,看得我脸皱成包子。审完稿子,录音工作全权交给霍双,我一百个放心,没再过问。因此我和台下的观众一样,都是第一次听。
结果不听不知道,只开场那句“喂,喂,听得到吗?”就把我吓出一身冷汗。更不用说朗读者由于过分投入而戏精上身,临时加改、高贵得格格不入的“沆瀣一气”,以及那个形迹可疑似曾相识的“罪不容诛!”。听到后来我都陷入了自我怀疑:这有人信吗?
“那个罪不容诛,这腔调你从哪学来的?”我问霍双。我发誓我在哪里听听过!
他抿住唇,露出从未有过娇憨笑容。
我:“改姓瓜尔佳了对吧?”
分三段才是短视频精髓!
下章周六晚更吧,奔子和穗穗要翻脸了(搓手)
83
程奔那比我家客厅连带餐厅还大的卧室里有七株盆栽,与他那张能睡得下三个程策的大床呈七星召唤神龙之势。
我上楼见他,他身披睡袍,正在摆弄其中一株。
“你来啦。”目光瞄到门口有人,他拉了拉敞到腰间的衣襟,下巴向沙发一点。“坐。”
“头都没抬,怎么知道是我?”我进门,边好奇地问。
他先吹了口手上的土,再用手巾擦拭。“其他人到我门口都低着头,有个人下巴恨不得顶到天花板上,你说还能有谁?”他说着和悦一笑,又叫我坐。“坐吧,我好了。”
入座前,我先在原地站了一站。刚在电话里这家伙可不这样,瓮声瓮气,我还道连城大楼又着火了呢。
“坐。”他指指沙发,“随便吃点。”
我这才到红木沙发上坐下,打量着茶几。古色古香的长条茶几,摆了盆文竹,好几罐保健品,茶水,鲜果,还有碗爆米花。
我目光停在爆米花上,他吃这个?
“昨晚到家早了,看了部电影。”他从两株半人高的盆栽间走出来,这时我才看见他脚下趿着一双及踝的雍容华贵的狐狸毛拖鞋。
他察觉到我盯着他拖鞋看,便抬了抬右脚。“想要我给你弄一双,北极狐的。”
我在室温十多度的屋子里吹着中央空调送来的暖风,心想这狐狸真是倒了血霉。而且,这穿在脚下也不好看,像踩了两只仓鼠。
也不知道小飞棍过得怎么样,改天去看看郝鲍她们娘俩。
我用紫砂杯装了水喝,一杯喝完,他已经到我对面坐下了。
“你找我有事?”我问。
“没什么要紧的。”他帮我添水,自己也倒了一杯。“莫望守的事你就别管了,交给我就好。”他稍迟疑了下,从一沓文学书籍下抽出一份劳工合同和一份就差本人签字的离职申请书。
谁的合同?封面看不出端倪,我又去看离职申请,那上面打印着我的名字。
桌上没有笔,他手朝睡袍口袋里探了探,又把手拿出来。所以笔应该在他口袋里。
“昨晚我仔细想了一遍,你现在树大招风,继续大摇大摆地上下班不合适。你要是当即就想离职,我现在就可以帮你办。当然,如果你喜欢这份工作。”他很小幅度地抿了下嘴。“那就留下。”
什么?马上离职?天下竟有此等美事?我手不觉伸了出去,朝向他口袋。但思想转了一转,我立刻中止了这个昏头动作,此时手已经伸了出去,不能缩回,我只好顺势拈了颗爆米花来吃。
隔夜的爆米花软潮发蔫,甜津津的,毫无口感可言,我囫囵吞下。仓促的掩饰逃不过程奔头上那对雷达,他脸上波澜不兴,只是胸膛双肩微微起伏了下,他这是在笑,而且是哼笑。
他没再立刻接下去,打了个茬:“你要吃,我让厨房再拿碗新的,底下会飘烟的那种。”
“那我把合同带回去再考虑考虑。”我取了个折中的办法,也算缓敌之计。我与程奔从未站过对立面,却也始终不曾同心。他提出“不分开”的条件时,我感觉到我们还有可能随时成为敌人。“要是会给你带来麻烦,我现在就签。”我仍然不甘心,以退为进追加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