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1 / 1)

太监忽地一愣,一口京腔讽刺道:“敢在爷面前打把式,给脸不要!”

棠儿见他气急了眼,半笑不笑道:“你的主子明显不是来买婢女,定是瞧上了我的弟弟,我们兄妹同进退,三百两不贵。”

太监火一上来,干脆扯着鸭公嗓骂上了:“哟嗬,死的也算,真当爷是冤大头活菩萨?”

“东家出不起银子就趁早回去。”

“你……”买吧明显被她讹银子,不买又交不了差,太监手指点点两人,憋住即将出口的恶语骂词。

见两人合力抬起草席往巷子里走,太监权衡利弊后依旧气得直跺脚,悻悻追过去,“停下,赶紧把爷的差事办好了。”

棠儿本就抬得吃力,听了这话立时放下草席,仔细掂一掂他火急火燎递过来的银子,心中暗暗掂掇,目光落在他腰间的宝刀上。

太监拿出印泥叫他们按手印,想到出的是三份银子回去不好交代,看了草席中的尸体片刻,蹲下来刚触到那手,愕然发现苍蝇叮扰下的尸体居然微微抖动着。

“诈尸!”他脸色土灰,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棠儿一惊,脚用力踢过去,草席里的人猛地睁开眼,一咕噜爬起来,撒腿就跑。

“站住!”太监回过神,慌忙抽刀追出老远,那三人狡兔般消失在巷子深处,哪里还追得上。

世风日下,他万万没想到会遇上欺诈,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心中越想越窝火,狠狠啐了一口:“呸!不知天高地厚的泼皮小鬼,待爷抓到非得剥掉你们一层皮!”

穿过低矮密集的房舍,穷苦人家临时搭建的秸秆窝棚随处可见,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围上来,棠儿将怀中的糖果子递过去,孩子们各有所得,随即一哄而散。

一缕缕阳光从竹篾缝隙中钻入屋内,熟悉的药香味弥散在空气中,药吊子存着柴火燃尽的余温。棠儿麻利地逼出满满一碗药汁,俯身扶起虚弱的婆婆。

婆婆的脸布满岁月痕迹,目浑浊一片,如何努力都视物不清,大口喝完药,吃力地喘气。

棠儿顺手搁下碗,将银子交给婆婆,微微一笑道:“婆婆,有钱了,我等会儿就去给您请个好大夫。”

婆婆的手满是褶皱,微颤着仔细摸索,忽然激动,“我是快进土的人,何需糟蹋银子,这些留给辰耀读书用。”

青天白日之下,穷困仿若无法遏制的瘟疫。银子总是集中在拥有权利的人手中,有人拼了命去活却依旧食不果腹,周而复始,棠儿真心不甘,更恨极了贫穷。

骤然传出一阵此起彼伏的犬吠声,棠儿的心轰隆一震,忙安抚好婆婆,迅速离开。

马蹄急响,众人惊愕张望。十数名身材魁梧的男子翻身下马,带头之人收起马鞭,阴森森睨着人群,大声喝道:“交出今日在早市行骗的一女两男,否则休怪老子刀不留情!”

话音刚落,一个满脸刀疤的男子擒来一名老者,只见刀光一闪,利刃在老者脖子上一抹,顿时鲜血喷涌。众人尚未反应过来,那男子目光凶狠,若无其事地补上一刀,殷红的鲜血顿时溅了满地。

“杀人啦!”一声凄厉的惨叫引发骚乱,顿时鸡飞狗跳,人们四散而逃,那帮人行动整肃高效,片刻便抓了多人控制在手中。

这帮公然行凶之人绝非贼匪,惊恐万分的人们不敢耽误,不刻便将棠儿和另外两个孩子找出来。

男子面目狰狞,手臂肌肉发达,仿若拧着一只鸡雏般毫不费力,一把将棠儿推到老者血淋淋的尸体旁。

刺鼻的血泊中,棠儿牙齿打颤,浑身抖如筛糠。男子按下她的头颈,声音似在发笑:“看清楚,不听指令,这将是你的下场!”

钗光鬓影,粉气衣香,绣楼里挂满彩绸。三个半老徐娘强行除去棠儿的衣裳,如同检查牲畜,掰开嘴看牙齿、脖颈、手臂、腋下、腹部……

棠儿满脸泪水,羞愤却不敢出声哭闹。半老徐娘睨一眼浑身发抖的她,柔声媚气道:“哭吧,只管痛快着哭,要真能巴结上那位,你后半辈子都得笑了。”

酒肆生意兴隆,一层摆着十数张八仙桌,众人行令吃酒好不畅快,小二端菜倒水,脚底抹油般来来回回。

步摇珠饰轻响,脂粉流香,盛装女子沿着楼梯缓步而上,前头由抱琵琶的丫鬟引路,身后跟着数个丫鬟娘姨,捧请柬拜匣排场讲究。

喧声顿止,男客们皆两眼发直,脖子伸得老长,仿若被无形的手捏住,向上提着。

待那云鬓半偏,娉娉婷婷的倩影消失,临楼梯口的年轻男客扭头,忙道:“早闻江宁多美人,这是谁家的小姐?”

年长的男子呷了一口酒,轻蔑一笑,压低嗓门道:“正经人家的小姐怎会抛头露面?这是“出条子”的红楼姑娘。”

年轻男客不由吊起嘴角,满脸兴奋地问:“什么叫出条子?”

“红楼也分三六九等,姑娘们自有贵贱之别,上等红楼的姑娘外出陪客叫“出局”也叫“应条子”,必须先由客人“叫条子”,也就是提前送请柬相邀。”

年轻男客面红耳赤,急切追问:“给了条子钱是不是……”

年长的男子瞬间会意,笑道:“这你可想简单了,秦淮红楼规矩自成一派,礼数一样不能少。新春、端午、中秋,恩客都要去给相好的姑娘捧场,茶钱打赏加倍,这叫“做局”。节后来拜,同样的茶钱打赏加倍叫“定局”。说白了,得给足姑娘们面子,花的银子数量够了“开盘的钱”,才能赢得美人心,得姑娘相留。”

“如此,我也可以叫条子约这些绝色佳人?”

“红楼里花银子如同无底洞,走南闯北跑营生不容易,劝君莫被美色冲昏了头脑。”

第27章 醉花间 (2)

琵琶轻弦, 谈笑酣歌,太监李忠义先一步上前打起门帘,一大桌美味佳肴摆在雅间中央, 皇十子玄礼歪靠在椅子上。

小蝶姑娘眉若新月, 脸似夭桃, 耳畔斜插一朵白芙蓉美得惊人, 表情如娇似嗔,歌喉婉转:“东门之墠, 茹藘在阪。其室则迩,其人甚远。东门之栗,有践家室。岂不尔思,子不我即。”

“太子来了。”玄礼忙摆手叫停歌声,起身笑脸寒暄, 恭敬行了君臣大礼。

尔后,玄礼脸色阴沉, 厉声对屋内一众人道:“你们听着,今日共宴之事不准外泄半个字!”

众人早已跪成一片,齐声道:“是。”

玄昱穿藏青色缂丝常服,英气勃勃, 神色十分淡然, “十弟到哪儿都不忘享受。”

玄礼殷勤安排玄昱入座,亲自斟酒,赔笑道:“父皇常说我们兄弟过于疏离,我这是头一回奉旨与您一同办差, 办事不周的地方还请包涵担待。”

玄昱尽力将心一宽, 入座后却迎上一双隐隐带着晶亮的眼睛,心猛地沉下去。荆山之玉, 灵蛇之珠,那张尘灰掩盖下的面容果然纯得极致。

棠儿略施粉黛,束着垂鬟分肖髻,发间以淡蓝色丝带点缀,正怯生生立在一旁。她的打扮清秀可人,纯白纱衫领口系一枚蓝色蝴蝶结,搭配湖水蓝的衬裙,少女与生俱来的纯净美好呼之欲出。

高高在上的太子平日山水不露,难得寻出破绽,玄礼心中一喜,对棠儿道:“你过去,让太子瞧瞧。”

棠儿的脸惨极无色,笼着一层无法遮盖的惊慌,强按下心头恐惧,缓步走到玄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