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尽量。”
“……我服了你们了。”
两人插科打诨,又聊了一会儿便挂了。适逢护士来换吊瓶,荣峥看着对方利落的动作,倏然用西语问她:“你知道西西弗斯吗?”
“噢,当然。人间最足智多谋的人,科林斯城邦的建造者和国王你要和我聊他吗?”女护士垂首瞟向他,虽然这是个不省心的病号,但谁让他帅呢?她对于长得好看的人素来宽容,今日正好也没什么病人,因而很乐意将时间浪费在这个养眼的人身上。
“假如不耽搁你时间的话。”荣峥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可以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那你觉得西西弗斯幸福吗?”
护士坐下了:“这取决于你如何看待,先生。如果幸福必须与‘结果’绑定,那么他注定悲惨。但如果幸福是在无意义中坚持自我意志的尊严,那么他的确可以是幸福的。”
“你说得对。”荣峥愣怔望着眼前虚空,思索了片刻,喃喃,“我觉得我现在有点像在推石头的西西弗斯,清醒地做着一件没可能的事……可为什么我明明知道他不会再爱我,待在他身边也不求得到回应,仍旧还是难过呢?”
“因为你还在自我欺骗。”护士一针见血。
“什么?”
护士却没立即解释,而是问:“是送你来的那位先生吗,你爱的人?”
“对。”男人点点头,诚心求教,“什么叫自我欺骗?”
女护士答:“我的看法,如若你真的认清了你爱的人不爱你的事实,只把陪伴在他身边视为对‘爱’本身信仰的坚守,就如同信徒供奉不回应祈求的神那么你应当是平静的、幸福的,不该难过。但你说难受,那只能说明你并没有真正接受,你还抱有可笑的幻想,觉得只要继续陪在对方身边,终有一日他会被你感动,重归于好。”
“我没有……”很小声的驳斥,也很苍白。
护士不置可否,只道:“鉴于你说你接受了他不会再爱你的实情,我们不妨来做个假设,当有一天他爱上其他人,你会祝福并退出吗?”
“怎么可能。”荣峥不假思索,事实上他不仅不会祝福,他还从中作梗,比如周镜。
“你看,你声称接受他不爱你,却无法接受他爱他人,这难道不是自我欺骗吗?你不过是在用‘无私’掩盖自己对情感归属权的争夺。”
男人一脸挣扎表情:“不是的……他们嘴上说喜欢他,却什么都不付出,遇到困难就退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给予他幸福?但我可以为他放弃所有,乃至生命……”
关于周镜,自己不过拿他父亲的公司稍一威胁,便退缩了,那种喜欢也配得上程川?至于那个摄影车队队长,更是搞笑,一颗破石头糊弄谁呢。他们都配不上他……
女护士温柔而慈悲地凝望着他:“潜意识中将其他追求者视作‘威胁’,认为只有自己配得上为你爱的人牺牲,这种优越感难道就不是一种变相的情感霸权吗?”
荣峥缄默不言。他知道自己卑劣,但没想过竟卑劣至此,理想自我与现实自我割裂带来的巨大落差让他心里生出了莫大的恐惧,简直要陷入存在性虚无,成为自己精神的囚徒。
“先生,你不是救世主。”护士还在继续,“你爱的人的生命价值并不依赖于你的舍身,他的幸福定义权只属于他自己。”
“……我知道了。”病床上的人哑声开口,“谢谢你,愿意浪费时间听我倾诉。”
“不客气,先生,我今天很开心,因为我小时候的梦想其实是成为一名哲学家。”
“你现在就是,下班后也可以是。”
护士将最开始时男人对自己话语的评价还给了他:“你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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输完液后,荣峥按着程川发来的消息寻到酒店,自己又开了间房。稍作停留,他们在第三天,开着车驶上了南下乌斯怀亚的公路。
顾忌万一荣峥驾驶疲劳再生病耽误行程,车子是程川来开,前者由他去了,但坚持为自己正名:“我没有这么弱的,小川。发烧是被你那天绝情的话打击,精神恍惚才给了病原体可乘之机,当时点滴都没输完我人就好了……”
荣峥极其守信,数天来确实严格遵循约法三章没对程川的计划指手画脚也没动手动脚忽略精神上的动手动脚的话。他知道对方是很能言善辩的,当此人摒弃在一起时的冷落,将这一技能点在每时每刻,语出惊人,不得不说那是非常之聒噪……
“你能不能闭嘴?”程川额角青筋直跳。
“好吧,我是很听你话的。”
“……”
越野车的车轮碾过柏油路,旅程不着急,他们走走停停。
日落时分,程川循着导航指引拐下大路,开上碎石小路前往预订好的民宿地址。
蓝色图标闪烁在一大片草绿中央,那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一家外围圈着白色栅栏,入口两旁立了两株纺锤树的牧场。
车辆开到主屋前,踩下刹车时扬起的尘土在风中打着旋儿融入不远处翻涌的草浪,推开车门的瞬间扑面而来一股夹着干草与牛粪气息的风。
远处传来犬吠,程川循声看去,只见几只阿根廷杜高犬撒欢儿似的,正从畜栏方向狂奔而来,颈间项圈缀的铜铃随着跑动叮当作响。他不避不躲,暗戳戳双腿发力,想着要是狗真扑上来该往哪里倒。
好在领头的大狗是只识相的,突然急刹蹲坐在了程川脚边,唯一的逾矩是用湿漉漉的鼻头轻轻蹭过他的裤腿。
"罗科很喜欢你。"沙哑女声从身后传来,程川转头,看见一位银发老妇拄着牧杖站在门廊下。衣着打扮是典型的高乔人特色,白发被深灰毡帽压下,脖颈间随意缠绕着褪色的红方巾,洗得发白的亚麻衬衫塞进靛□□笼裤,腰间系一条磨旧的铜扣皮带……
老太太自我介绍叫伊莎贝尔,和善地带领二人走进屋内。
“托马斯去赶牛群归栏了,他说今晚会有客人来访,在他回来前,就由我和老头子暂时招待你们……”
托马斯就是订宿平台上写的民宿主人,程川猜测他是他们的儿子。
木质地板在脚下发出吱呀声,屋内弥漫着柴火与皮革混合的气息,墙上挂有泛黄的旧照片他看了一下,没猜错的话是年轻时候的伊莎贝尔,骑在骏马上,头戴宽边牛仔帽,肩披斗篷,腰别套索,手持皮鞭……端的是英姿飒爽。
“我还年轻时的留影,”伊莎贝尔目光悠远,“现在只剩这把老骨头和一墙故事啦。”
第53章
“飒爽英姿, ”程川说,“马背上的时光一定很快意。”
“是的,格外自由,那种感觉我铭记了一生。”
“每一个来的客人你都要和他们复述一遍自己年轻时候的事迹, 好的, 现在全世界都知道在遥远的南美大陆,阿根廷, 一座小牧场里, 曾有一个纵马驰骋的女人了。”一个老头从厨房探出身, 左腿微跛, 和伊莎贝尔一般拄着拐杖,用带口音的英语道,“老姑娘,你的故事可以晚些再讲,现在, 先让我们远道而来的年轻小伙子们喝口马黛茶好吗?”
“别见怪,他就是嫉妒我。”伊莎贝尔笑眯眯地坐到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