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却不答,默然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说道:“容儿打算何时向家人提及我们的事?”
霍云容猛然被他眼神中的冷淡刺痛,犹自沉浸在伤心难过中,听他突然问起这话,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一愣。
他站起身来,在房中走了几步,背对着霍云容说道:“我们早已有了夫妻之实,若我是凡人之躯,能令人类女子受孕,这般日夜缠绵,只怕咱们的孩子此刻已经会叫爹娘了,容儿从始至终都不曾想过要向父母言明我们的关系吗?”
“我……”霍云容张口结舌,心想我们这样的关系,我要如何向爹娘说,难道要同他们说我其实早已与人私定终身,还做下了无媒苟合这等不知羞耻的事,更有甚者,那人还算不得是人,而是白虎化就的妖?
然而抬头看着他挺直的背影,明明就在咫尺之间,却又好似隔了万水千山,这些话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看来是不曾想过,”扶光转过身来,眼中仿佛蕴藏着极深极浓的情绪,他直直地看向她:“凡人最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八个字,在谷中时你就说过,没有父母之命你便不能嫁与我,可时至今日,你从未想过将我们的事告诉你父母,那便是不曾想过同我像寻常夫妻那般长相厮守了?”
霍云容哪里见过他这般咄咄逼人的模样,呆了一下才讷讷道:“你是妖,我是人,我们……”我们怎么能厮守?她站起身来,仰头轻声对他道:“我们像现在这般不好吗?你今日怎么了?为何……”
扶光听了,脸色陡然一变,微微冷笑:“不错,人妖殊途,所以容儿打算日后如何呢?”
他向前迈了两步,站在离她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嘴里低声重复了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后忽然笑了一下,不等霍云容说话,便自顾自替她谋划起来:“是再同我风流几日便将我赶出门去,就此从了父母之命,无牵无挂地做你那位魏大哥的新嫁娘?还是像现在这般,终日偷着与我这见不得光的妖物厮混,待到日后嫁了那姓魏的,便顺势将我当做陪嫁带过去,从此明面上一个,私下里一个,去享那齐人之福?”
霍云容睁大了眼睛,疑心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望着他,颤声道:“你说什么?”
“我说的不对吗?”扶光扯了扯嘴角,“你既然嫌恶我是妖身,不肯嫁我,那么心中自然是打算名正言顺地嫁一位人品不俗的凡间夫婿了,那姓魏的想必是个好人选?一表人才、家底丰厚,又舍得花心思讨你欢心,你的父母兄长又这般看重,想必私下早已合过了八字、择好了婚期,只等着将你娶过门了?”他径自说着,面上犹带着一丝浅淡的笑,但是说到后面,语气中的怨毒几乎已经掩不住了。
数日来积攒在心头的妒火在这一瞬全都爆发了出来,他低下头,仍没说够似的,抬起霍云容的下巴,看着她泪珠莹然的双眸,轻声说道:“不过,听说凡人的本事不过尔尔,容儿用惯了我这柄孽根,不知到时嫁了那姓魏的,他还能不能让你尽兴,若是不能,那容儿届时岂不是会心生不满,冷落了你那位魏大哥?那我可……”
话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所有的未尽之言,只留下满室寂然。
霍云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中的泪水滚滚而落,掌心被震得一阵发麻,她也恍若未觉,隔着泪幕看见他慢慢晕成了一团模糊不清的虚影。
这一掌用了十成十的力,将扶光打得偏过脸去,脸上顿时浮起一片红,绝不是平日的调情打闹可以比的,他仿佛是被这一掌打得懵了,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良久之后,才缓缓转过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说不出的委屈和悲愤。
白光一闪,他忽然现出了原身,不知从何处掀来一阵风,房门被吹得啪啦作响,豁然洞开,接着就见夜色之中划过一道模糊不清的白影,须臾之间便去得无影无踪了。
85.大哭一场 𝓷?¨擗?𝓷𝓰𝓰𝔢.čōⅿ
次日霍云容出门时,身边一向亦步亦趋寸步不离的白虎不见了踪影,霍家众人都大感奇怪,霍风向她身后望了一眼,奇道:“小白呢,怎么没跟着你一起?”
霍云容沉默一会儿,低声道:“走了。”
众人更为惊奇,霍母问:“走了?走去哪了?怎么一声不响就走了?”
霍云容不说话,抬头看了一眼众人,明知错不在他们,心中却不由自主地生出些怨气来。
想起他昨夜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眼中一阵酸涨,几乎又要涌上泪来,她连忙垂下眼皮,不再看他们。
霍风却注意到了她的异样,走到她眼前,低头盯着她瞧了一会儿,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的眼睛怎么肿成这样,昨夜哭过了?”??攵?F??Ⅿis𝔢ωц.𝒸oⅯ?~?磉煨????d ?P?J㶓??址
他从小照顾霍云容,对这个妹妹自是十分了解,看她那红肿的眼皮就知道她昨夜必是大哭过一场,可妹妹也就是幼时娇气爱哭些,长大懂事后哭得就少了,昨夜她又没出过门,也不可能坐在房中就受了谁的欺负,好端端的怎么会哭成这样?
霍云容低头不语。
霍风一看她这样,就知道她必是受了委屈,抬起她的脸,就见她眼中果然含着泪,连忙问道:“谁欺负你了?告诉哥哥,哥哥去给你出头!”
霍云容起初只是摇头,说“没事”,霍风又追问了几句,她忽然放声大哭起来,像个孩子似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没人欺负我,是我……是我自己不好,是我不好……”
她不知道有多久没这样哭过了,上一回哭得这么厉害好像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霍风吓了一跳,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她反反复复的只说是自己不好,究竟是哪里不好又说不出来,众人一边手忙脚乱地安抚她,一边面面相觑,皆是满心的茫然不解。
霍云容在家人的安抚中越哭越凶,简直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才甘心,哭到最后渐渐没了力气,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霍风原本是打算等她平静下来再仔细问问,最后也只得无奈地将她抱回房去。
随后一家人坐在一起,认真回忆昨夜是否发生过什么事,然而百思不得其解,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她为何突然就这样了。
也不是没有想到白虎身上的,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要说那白虎忽然走了,霍云容一时伤心难过或许是有的,可她嘴里一直说是自己不好,那总不可能是她做了什么对不起它的事,同一头野兽能说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之后霍风私下又去问了问,没问出什么来,试探性地提起白虎,她也没什么异样,神色平常地说它走了,问起它为何要走,她只说不知,好像那天只是单纯地哭了一场,没什么原因,哭完后就一切如常了。
霍家的人对这白虎初时虽然曾怕过,也曾暗暗期许它离开过,但是相处了这么久,感情总是有几分的,这样忽然头也不回的走了,说没有一点伤感是假的。
可它毕竟只是霍云容蓄的宠,还是头野性未消的悍宠,又不是什么正经家人,走了就走了,要说多难过也不至于,众人念叨过几句也就渐渐不提了。
不过半月时间,霍家便恢复如常,言谈之中已不再有丝毫涉及那头白虎的话语,仿佛它从未在家中出现过一般。
86.一辈子也不嫁
霍云容近来精神不佳,整日昏昏沉沉,总也睡不醒。
霍母瞧她有事没事都窝在房中睡觉,怕她睡出毛病来,一得空就拉着她一起说说话、做做小活计。
这日魏彦明又遣人送了东西来,虽说霍家众人都知道他的心思,但毕竟是无功不受禄,八字没一撇的事,他这么隔三岔五的送东西,任是谁也没办法坦然接受。
推拒一番之后,来人把东西往地上一放,对霍母说道:“我家主人吩咐我一定要将东西送到,我既是将东西送来了,哪里还有再拿回去的道理,您就发发好心收下吧,不是多贵重的东西,只是我家主人的一点小心意,您若是不收,那不是让我难做吗?”说罢扭头就走,生怕走慢一步就又多出一番拉扯。
霍母无奈,只得将东西拿进屋中。
打开一看,竟都是一些孩童的玩物,林林总总堆了满桌,霍母从一堆琳琅满目的小玩意中拿起一只草编的蝴蝶,对霍云容叹道:“你瞧,这小蝴蝶,做得真精巧,也亏得他有心,竟还想到了给凝儿送这些小东西,这还是对着别人的孩子,若是他有了自己的孩子,不知该宠成什么样呢。”
都不是多贵的东西,的确不会叫收礼的人为难,胜在有心,有心这二字就十分难得了。
霍云容已满了十八,放在何处都算不得年纪小了,再不定下亲事,当真要熬成老姑娘了,这些时日来,魏彦明的表现确实让霍家人挑不出一丝不好,为人沉稳,处事周到,进退得宜,又很有本事,女儿若是能嫁得这样一个好夫婿,后半生必定顺遂无忧。
不料霍云容听了这话,忽然站起身,然后屈膝跪了下去,二话不说便向她磕了几个头。
霍母被她这番举动吓了一跳,连忙去扶她,“你这是做什么?起来,快起来!”
霍云容仍是跪在地上,抬起头看着她,眼中含泪:“娘,我知道您是为我着想、盼我能得个好夫婿,也知道家里人都看重魏大哥,喜欢魏大哥,觉得容儿此生若是能嫁给他是三生有幸。可是……可是我心中真的从来只当他是哥哥,从未有过一丝男女之情,更不曾想过要嫁他为妻,我知道魏大哥样样都很好,寻常女子能嫁得他这样的夫君,是几辈子都求不来的好福气,是容儿没有这样的福分,一切都是容儿不好,容儿既对不起您和爹爹的期望,也辜负了魏大哥的情意……”说着又要磕下头去。
霍母扶着她的手肘止住了她的动作,在她身前蹲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问道:“你心里可是有意中人了?”
扶光的身影在脑海中掠过,霍云容心中一酸,泪水从眼眶中滚滚而落,她摇了摇头,哽咽道:“我谁也不喜欢,谁也不想嫁,娘,容儿一辈子也不嫁人,只在家里陪着爹娘好不好?若是、若是家中当真没有容儿的位置,那我从此便落发出家做姑子去,不教爹娘为难……”
霍母低声斥道:“胡说什么?”叹了一口气,她抬手摸了摸霍云容的脸,“娘知道你心中一定有理由,容儿长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了,你不愿跟娘说,娘也没办法。你不愿嫁给魏家小子,那就不嫁,只是这出家做姑子的话往后可不许再胡说了,你现下不想嫁人,娘去跟你爹爹好好说说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