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一路无话。一直到医院,忙忙碌碌都检查完,办理了单独病房住下来,叶沂好像才慢慢反应过来,眼神染上些许活气,清了清嗓子,声音嘶哑地对我说:“对不起。”

我沉默片刻,说:“以后不要开车了,你这个样子,出了事情不仅自己受伤,还容易连累路人。”

叶沂说:“好。”

他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在那辆车里,也没有解释为什么要跟踪我,只是呆呆地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轻轻地说:“凌萧,你真好看。”接着眼泪便簌簌落了下来。

我叹了一口气,本来心底积蓄的些许怒气也逐渐消散,最后只好无奈地说:“你这是做什么。”

叶沂没有说话,只看着我,所有的回答却都藏在了目光里。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我沉默许久,最后斟酌着说:“情啊爱啊都是虚的,身体才是自己的,没有必要为了这个,把身体弄坏了。”

叶沂点点头,勾起嘴角勉强笑了笑,说:“我知道的,谢谢你,对不起打扰你了。”然后他又轻轻地、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愿意再去清域,也没关系的,我能不能偶尔、偷偷来看看你?你放心,我会很小心的,不会再出现今天这种情况,也不会再……打扰你。”

我:“……你这又是何必。”

叶沂撑着身子从病床上起来,着急地说:“我真的会很小心的,我会换一辆车,让别人来开车,你只要不注意,就看不到我的,真的。”他好像很怕我会拒绝,表情惊慌而恐惧,伸出枯瘦的手指,想碰我又缩回去,只是说:“我就是偶尔、很偶尔来看一下,真的很少。”

可是如今细想起来,之前每一次出校门,我似乎都能看到那辆大众,也不知道他在我们学校门口等了多久。

“你……”我虽然觉得这样有些不合适,却触及叶沂哀求的目光,看到他形容惨淡、憔悴不已的面容,不忍心地别过眼去,到底没有说出拒绝的话,只好换了个话题,问:“刚才……怎么会突然撞到树上去,是身体不舒服吗?”

叶沂呆了呆,脸色灰败下去,却还是顺着我的话说:“可能是有点低血糖,晕晕的,没有反应过来,对不起吓到你了。”

“没事的,”我看着他骨瘦如柴的身体,又说,“怎么这段时间又瘦了,要好好吃饭。”

叶沂低眉敛目,温顺的说:“嗯,有在吃的,只是晚上有点睡不着,没关系的。”他每次都说让人宽慰的、轻松的话,可每次见到他,实际情况却只会比之前更糟。

我原本想问他是怎么找到我的,但想想又觉得,他们这个阶层的人手眼通天,我对自己身份信息的保护,与他们而言可能就像纸一样脆弱,只要有心,抬手便能戳破,只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意愿而已。

空气再次安静,在这样的静默中,叶沂也不再说话,只呆呆地看着我。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投进病房,在地板上画出暖色调的光影,叶沂一半身处阳光下,一半位于阴影中,这让他憔悴的面容显得晦涩难辨,仿佛一眨眼就要深陷入无边的黑暗。

我心底一紧,忍不住想说些什么,拉他一把。这时,病房门突然被打开,一位护士推着车走进来,用略显怜悯的眼神看了叶沂一眼,然后利落地调配药液,将输液瓶挂在架子上,为叶沂扎针输液。

她动作很快,十分娴熟,但寡言少语,从进门到离开只说了两句话,“家属去拿一下检查报告,然后找一下医生。”“快输完的时候按铃叫我。”然后便推着小车,步履生风地转身离开,去往下一间病房了。

叶沂听到她的话,眼中闪过几分无措,又有些隐隐地欣喜,目光很温柔地看向我,轻声说:“不好意思,她误会你了,下次我会向她解释清楚的。”他指的是“家属”二字。

“没关系。”我摇摇头,大医院病人很多,护士大多十分忙碌,工作的重心都在病情与病人养护上,并不会关注病人的私人感情,她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到了医院就会发现,在生死、疾病面前,那些平日里自觉惊心动魄、缠绵悱恻的感情,实在微不足道。没有什么比身体、生命更重要。

“我去找一下医生,你休息一会儿。”我说。

叶沂却有些紧张,支起身体看着我,问:“那、那你还会回来吗?”

我点点头,想了想又说:“你最好还是给家人或者朋友打个电话,之后住院也需要陪护。”我还要上学,不可能一直在这里。

“……好,我知道的。”叶沂垂下眼睛,轻声说。

我先去自助机那边,刷叶沂的就医卡打印出一叠报告,然后去找医生。我不是医学专业,看不懂医学报告,却能从数值中察觉到明显的异常,每一页都有几项特别标红的数字,而有些标注正常区间值的检验数据,叶沂也大多不在正常数值内。

我不禁有几分担心,但头发花白的医生送看过报告后,却竟然松了一口气,先说:“还好还好,病人没有吸毒或者服用违禁药物,”然后才话风一转,严肃道,“情况不太好,严重营养不良,内分泌紊乱,多项激素异常……推测是因为长时间睡眠不足与进食过少导致的。建议再查一下血,查几项特定的激素,看看有没有抑郁或其他精神疾病的倾向。”

“……很严重吗?”我问。

医生叹一口气,摘下眼镜,“可大可小,如果之后能调整精神状态,正常吃饭睡觉,问题就不大;如果失眠和厌食一直不好转,情况会继续恶化,身体油尽灯枯,不是没有生命危险的可能。”

我放在桌上的手慢慢蜷起,怔怔地低头去看掌心的纹路。

就这样一双手,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掌控一个人的生命吗?

“病人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重大变故?”医生问,“心病还需心药医,最重要的是放松心情、开阔胸怀,只要能想开,愿意吃饭,睡得着觉,人就好起来了。”

我犹豫一下,问:“他最近好像是……失恋了,这个影响有这么大吗?”

“失恋?”医生怔了一下,然后又叹口气,摇摇头,“年轻人啊……”

医生很忙,很快外面便有下一位病人家属在等了,我询问了注意事项与下一步治疗计划,便从医生这里离开,慢慢地往叶沂病房走。一路上,我想了很多,真要说起来,叶沂即便再痛苦、再难过,哪怕为此生了大病、生命垂危,似乎也与我关系不大。世界上失恋的人千千万,没有因为拒绝求爱而背上道德责任的道理。

但我毕竟曾经视他为朋友,无论如何都希望他过得好,能够幸福安康、快乐长久。而且,看到这样一个活生生、健康的人为我憔悴至此,我也很难无动于衷。

或许我终究心软吧。

我一步步走着,心里慢慢下了决定。

待我推开叶沂病房的门时,叶沂便像等候母鸟归来的雏鸟一般,殷切地望着门口,眼睛里的期望几乎要满溢出来,但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住他脸上的恐慌与焦虑。见到我的身影,叶沂才松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笑来,眷恋地说:“你回来了……”

我看了看他的输液瓶,见已几乎见底,才恍惚发觉自己应该去了很久。我先是按铃让护士换药,然后注视着透明的药水一滴滴落下来,心中斟酌着措辞。

叶沂似乎预感到了我要说什么,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手指颤抖着揪住胸口的衣服,慌乱而焦虑地看着我。

“你之前说……你喜欢我,我拒绝了你,时至今日,这个回答仍然没有改变。我对你没有爱慕之情,甚至可以明确地说,我之后应当也不会爱上你。”我慢慢地说,叶沂脸上毫无血色,整个人都在神经质的颤抖,濒临崩溃。

“但是,”我抬起眼睛,注视着他的眼睛,“你也说过,你是天生的M,对我的爱慕是由于M对S天然的仰慕。那么,如果你不要求感情回应,愿意接受只以M的身份在我身边,我可以答应,试试调教你。”

“不过,我必须重申,我不会回应你其他任何越界的感情,甚至如果未来有朝一日,我找到了命定的伴侣,我也会与你、与你们所有人解除调教关系。当然,如果有一天你有了更喜欢的伴侣,或找到了共度一生的人,你也随时可以提出解除调教关系,可以吗?”

叶沂怔住了,呆呆地许久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张开颤抖的唇,小声问:“真、真的吗?”

“真的。”我说。

“我愿意!我愿意!”他立刻说,脸上迸发出惊喜的光芒,眼底也涌出大滴的泪水,“我愿意的,我都答应,谢谢你,谢谢您……我都答应的……”他带着哭腔,泣不成声。

我看着他如秋后枯叶一般的身体,叹息一声,说:“但是,这有条件。”

“什么条件,您说,不论您提什么,我都答应。”叶沂看着我,急切地说。

“你病成这样,可没有办法接受调教,要尽快养好身体,恢复到之前的状态,才能来找我。”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