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的,就一会儿,”凌子忆摇了摇头,“我……”他顿住,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神色踟蹰,像是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

我看着他冻得青白的嘴唇,暗叹一口气,对他说:“先进来吧。”

他冻成这个样子,肯定不止站了一会儿。

凌子忆一愣,露出一个受宠若惊的笑容,“可以吗?谢、谢谢凌神。”

我带他进了房门。南方冬天没有暖气,但客厅空调开得很足,热气升腾,熏得凌子忆脸颊上浮起两团红晕,看上去健康了许多。他微微低着头,褐色的发丝柔软的垂下来,遮住了他细长的眉眼。

“先坐吧。”我说道,心里思索着他来这里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我昨天发的消息。

“不用的,我站着就好,谢谢您,”凌子忆笑了笑,眼中带着一点讨好,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我,说:“对不起,打扰您了,您昨天发信息说不许我再联系您,按理说,我不该再恬不知耻地出现在您面前,但是……我一夜没睡,翻来覆去地想着您,感受着心里燃烧的爱和渴望,左思右想,实在不甘心,所以想再当面争取一下,就算您可能因此而讨厌我,我也……”一大滴眼泪从他眼眶中落下,在脸颊擦出一道湿痕,“我也,算是努力争取过……”

爱和渴望……我惊诧于他的直白。

“凌神,您不接受我,是因为……我不够好,不能讨您喜欢吗?”凌子忆仰着苍白的面孔,声音微微颤抖。

我顿了一下,“……不是的,你单纯善良,纯粹勇敢,是个很好的人。”

“那作为M呢,作为您的奴,您喜欢我吗?”他接着问。

“很少有S会不喜欢你这样的M,”我坦诚相告,“你漂亮、纤细、敏感、纯洁,少年感十足,是很多S的理想型。”我想,他既然有勇气孤身一人前来,将心意摊开,毫无保留地展示出自己的爱恋与脆弱,那不管他是谁,我也该以诚相待,“我虽然称不上十分喜爱你,但绝不讨厌你,也有一些喜欢,否则当时在清域也不会答应你。”

凌子忆的双眸一下亮了,熠熠神采充斥在他的眼瞳中,让他原本苍白的面颊立刻生动了起来,“谢谢您,凌神,谢谢您告诉我这些,”凌子忆深深地鞠躬,纤细的腰深深地弯下去。

我避开了他的礼仪,自认没做什么值得他这样道谢,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那,您拒绝我,就只是因为凌家了?”凌子忆直起身,继续问。

“是。”我点头。

“是因为我们伦理上的身份,而有所顾虑吗?”

我一怔,摇了摇头。我对伦理纲常并没有那样看重,BDSM本就不太被主流观念所接受,它与性欲紧密相连,却与爱情不甚相干,许多主奴刚认识便会进行十分亲密的调教,并且在调教中强调服从、忍耐、付出,宣扬S的绝对权威,更有乱交群P、室外露出、壁尻犬奴等在主流观念看来放浪形骸、淫乱不堪的做法,原本就有些违逆伦理。

我同样调教过许多陌生人,所写的小说中也不乏重口的玩法,自然不会将世俗的伦理观念奉若圭臬。更何况,凌子忆与我也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

“不是因为我是……弟弟,才不想与我有那种关系的吗?”凌子忆紧张地看着我。

“不是。”我肯定地说。

“那……那是因为凌家的什么呢?”凌子忆眼中浮现出一点茫然,“是由于当初凌家对您不好,您无法释怀吗……”

“那是上一辈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我打断凌子忆,没有让他继续猜测下去,而是直截了当的说,“我对凌家也并没有怨恨,站在理性的角度上去看,我并非不能理解凌先生当初的选择。我不想与你再联系,只是因为不想再和凌家有牵扯。”

这话我上一次也有对他说过,但他可能并不知晓其中曲折,我想这次要把事情都讲明白,开诚布公,也算对得起他千里迢迢来寻我、剖白心意的赤诚之心。

“我的母亲当年做过一些荒唐事,伤害了很多人,尽管我从没有在母亲身边生活过,但因为我身上流淌着她的血液,所以你的祖父、父亲看我时,也都带着她的印迹。我不想再见到他们看我的目光,不想再被迫一遍遍回忆母亲做下的恶事,更不想一直生活在母亲的印迹之下、背负她的罪孽。我会有光明的未来,不必再挣扎在腐朽的旧事里,我对凌家的家产毫不动心,也希望以后和凌家再无瓜葛。”

凌子忆怔住,呆愣了一会儿,才喃喃说:“这、这样么……所以您不想再和我联系,是不想爷爷和爸爸误会您对凌家怀有想法,继续纠缠打扰您,对吗?”

“是,我不想再见到他们了,我有点烦。”我说。

“可是……”凌子忆犹豫一下,抬头看向我,认真地说,“没有我,爸爸或许会就此罢手,但爷爷不会的。爷爷很固执、很倔强,他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凌家几代单传,您是唯一的血缘后代,他是不会放弃让您继承家业的。”

我一愣,忍不住微微皱眉。

凌子忆露出抱歉的神色,像是因为给别人带来了麻烦而感到不好意思,“对不起,但爷爷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当家做主、杀伐果断了几十年,说一不二,家里没有人劝得了他。”

我隐约预见了未来将至的麻烦,但还是说:“即便他再找来,我的回答也不会变,我对凌家不感兴趣。”

凌子忆垂下眼眸,温顺地说:“我知道的,但爷爷恐怕不会放弃,他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他又弯下腰,郑重道歉。

我不由暗叹一声,说:“这也不是你的错,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道歉的。”

如果凌忠平真如凌子忆所说,因为我是凌家血脉而纠缠不休,那也只能说……天意如此。毕竟一切的源头早在十九年前就埋下了,是凌忠平性格倨傲,固守着传统腐朽的血脉亲族观念,凌子忆只是受害者。

“凌神,您真好,谢谢您。”凌子忆笑起来,眉眼弯弯,眼中闪烁着清澈的光芒。我看向他,他小小的脸颊浸润在傍晚彩霞透出的阳光里,看上去又乖又单纯,五官被霞光镀上艳色,“谢谢您没有迁怒我,更谢谢您愿意对我解释。”

“这不值得特地感谢,你也没有迁怒我。”我说道,他因为我的母亲生而父不详,失去豪门继承人的身份,比我更有资格迁怒,却仍旧以善意待我,我又怎能不投桃报李?

“不一样的,”凌子忆咬住下唇,抬起长睫期期艾艾地看向我,脸颊红晕弥漫,“那、那是因为我喜欢您、倾慕您,从第一眼见到您就爱上了您,身心沦陷,无法自拔,我想……当您的奴。”他眼底含着羞意,目光却直白而热烈,毫不掩饰的爱慕几乎要化成水从他眼眸中滴出来,含情脉脉、深情依依。

我站在这样浓烈的、爱慕的目光中,一时失语。

“我第一次见您,就是在清域,当时您在台上表演调教,我站在台下的角落里,远远地看。”凌子忆回忆说,“那时的您,冷淡、漠然、漫不经心、高高在上,却将M的身和心牢牢地握在手里,随手一抚,便能送他上天堂,轻轻抽手,就能让他下地狱,真是……光芒万丈。我甚至觉得连仰视您都是冒犯,却又忍不住偷偷地窥视,幻想我是那个M,我在被您抚摸、被您带上高潮。”

凌子忆的眼神略略朦胧起来,眼中浮起回想与灿灿的光,“那时我对SM还不是很了解,只是好奇而已,却在第一次进清域时,遇到了您。那一刻,我清晰的意识到,我是一个M,我渴望被您抚摸、捆绑、鞭打、调教,渴望和您……做爱。”他的脸上浮现起情欲的潮红,神态羞赧中透着痴迷。

“后来,我终于有幸登上您的调教台,亲身体会到在您手下欲死欲仙的滋味。是您给了我第一次极致的体验,让我成为一个真正的M,也让我从此眼中、心上再容不下其他任何人。我知道,您这样的S,身边一定环绕着许多条件优秀、风格各异的M,总有人能讨您欢心。我太过平平无奇,也不是您喜爱的类型,很难得您青眼,我只是您过眼云烟中的一粒尘埃,风过即散而已。”

“可是,可是,您对于我就如灯火对于飞蛾,明知可望而不可即,我却仍心存幻想、奋不顾身,”凌子忆激动得身体轻轻颤抖,目光灼灼地看向我,眼神近乎痴狂,“我愿意把我所有的真心捧出来,只求您的目光多停留一会儿,我不敢奢求能在您心中占据多么重要的位置,只要您给我一两分的垂青,偶尔‘用’我几回,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这样纤细漂亮、玲珑剔透的少年,做出这样狂热的神色,多少有些违和。然而这层违和,却又让人透过他干净清纯的外表,窥见了他炙热如火的内心,这样卑微而炽烈的情思,婉转动人中又有着难以言说的偏执疯狂,如火如冰,任是再心冷如铁的人,也很难不为所动。

“我知道,我所奢求的那些,希望都很渺茫。所以当我得知自己和您的另一重关系时,甚至会卑劣的想,至少这样您能记住我,能知道凌子忆是谁,比之从前,也是好的。”凌子忆眼中涌出了泪,我不知道这泪水因何而来,是激动还是自伤,却为他话语中的卑微情感和无望挣扎而震撼。

“可是,如果因为这重身份,让我从此失去接近您的资格,那我……我……”他哽了一下,泪水流得更凶,“我情愿您是怨恨凌家,这样您就可以报复我、惩罚我,让我来承担您的不满和愤怒……这样至少还有机会能偶尔留在您身边。”

“可是您没有,您这样宽宏、豁达,早就将凌家抛诸脑后,不想和它有任何牵扯,而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脱离养育我多年的父母和家庭,我……”凌子忆急促地倒吸着气,泪水汹涌,似乎一直以来压抑的情绪突然崩溃了,“我、我这次过来,鼓起了所有的勇气,想着无论如何,至少让您知道我的心意,哪怕、哪怕招您厌恶,也……也……凌神,爷爷是不可能放弃的,既然总要这样,您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不会很频繁地打扰您的,我会很乖……我……”

他呼吸渐渐急促,脸色却越来越白,只剩颊侧的两团红晕,病态地浮在脸上,身体也摇摇欲坠。我怕他倒下去,忙说:“你别激动,深呼吸,慢慢说。”

他大口喘着气,单薄的胸膛不断起伏,泪水湿透了脸颊,身体不住地颤抖,双眼却亮着执拗的光,孤注一掷地看着我。我看他样子不对,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那里火烧一样的发烫。

站在将近零度的室外不知道多久,他果然冻病了。

他站不太住,我只好搀住他,半扶半抱地将他放到沙发上,让他深呼吸,“别着急,先深吸气,好,吐出来,再吸一口,呼……”在我的安抚下,凌子忆激动的情绪渐渐缓和,我摸了摸他发烫的脸颊和冰凉的指尖,问:“感觉怎么样,难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