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1)

玉荷 谢燕之谢夫人 3336 字 5个月前

谢燕之将大夫送走,来到玉荷床边,看到玉荷颓败枯萎的模样,他心如刀割。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如果当初不是他不要她和孩子,她就不会遇见沈定若,也不会爱上他,也不会在失去他后这么万念俱灰。是他害了她。

他帮玉荷将被角捋好,轻声劝慰道:「玉荷,忘了他吧,你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我会把他当作自己亲生孩子一样。」他的声音微颤着,他并不如他表面看到的那样淡定自若。他也会害怕,害怕爱人的拒绝,害怕爱人的离去。

玉荷涣散的眼神终于慢慢聚拢,看向了他,她怔怔地看向他,眉头轻蹙,似是疑惑,良久她才轻轻地开口:「可是你当初......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想要......」她的声音还和之前一样温和,没有一点恶意,似乎只是在陈述自己的不解罢了。

玉荷平淡的话语落在谢燕之身上,却犹如平地惊雷起,轻易地便让他溃不成军。他仿佛在那一刻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他踉跄着退了好几步,直到扶住案台才勉强站稳。

对于小忘安的出生和身世,他一次都没有问过玉荷。他不敢,也不配。那段过去,他比她更害怕提及。

单是只言片语,都足以让他遍体鳞伤。

她当初,该有多痛......

(二十四)

谢燕之每次见到小忘安,都忍不住热泪盈眶。这是他的孩子,这是玉荷为他生下的孩子。他迟来地感受着初为人父的喜悦和感动。

小忘安乖巧又懂事,玉荷和沈定若真的将他教得很好。谢燕之在欣慰之余又有些可惜,这些本来应该由他来做的。

小忘安还小,不太懂得人世间的生离死别。他只知道爹爹迟迟不归家,而娘亲一天比一天沉默。

在一次谢燕之教小忘安读书的时候,小忘安仰头天真地问他:「将军,你知道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吗?娘亲很想他,忘安也很想他。」

他内心苦涩,竟不知如何作答。他不知怎么跟小忘安解释沈定若已经死了,也不知怎么跟小忘安解释他才是他的亲生父亲。

早在当初,他要杀了还未出生的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失去了如今谈天伦之乐,谈承欢膝下的资格了。

他本可以有美满的家庭,有温婉的妻子,有乖巧的孩子,是他自己亲自葬送了这一切。

说起沈定若,其实他对他只有几面之缘,只知道他是老太傅得意门生,自小便跟着老太傅。他惊才绝艳,卓尔不群。三年前奉旨彻查温岭一案,却在途中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直到半年前再次出现。再后来......便是如今了......

谢燕之上朝的时候,小忘安多是由谢夫人带着的。谢夫人很喜欢小忘安,这是谢家的血脉,这是她的孙儿。小忘安就如朝露般,给寂静冷清多年的谢府带来了生机和希望。

只可惜却没能润泽他母亲日渐干涸的生命,谢夫人想到了那个憔悴哀戚的可怜女子。

谢夫人有时候会很同情玉荷。她小时候无父无母,年少时便被送进谢家做童养媳,后来又被谢燕之厌弃,独自一人流落在外辛辛苦苦生下了孩子,后来年纪轻轻便守了寡,腹中的孩子成了遗腹子。真是命苦,连她作为旁人都忍不住叹一声命运弄人。

后来,果真是命运弄人......

春初,谢老夫人从玉龙寺回到了谢家,岁月如梭,她也到了弥留之际。

在一个暴风骤雨的晚上,她将谢夫人叫到床前,向她袒露一桩她深埋在心里多年的秘密。

「云娘,至儿走得早,这些年委屈你了。」谢老夫虚弱地躺在床上,望向她的眼里满怀歉意。

「娘,这是儿媳应该做的。」谢夫人紧握着谢老夫人的手,眼中有泪,这么多年的相依为命,她们早就亲如母女了。

谢老夫人抱愧地摇了摇头,娓娓地道起了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二十年前,大将军沈堪因受奸人陷害,满门株连,他的两个孩子被抄家前被送出沈府,一个便是沈定若......」

谢夫人对二十年的沈家灭门惨案有些许印象,只是她那时候快要临盆了,一直在府中养着,对那件事并不是很了解。只是后来在别人口中听说过那天行刑流的血,将整条朱雀街都染红,惨烈异常。她心中隐隐不安,却还是顺着谢老夫人的话头问:「那另外一个孩子呢?」

谢老夫人满怀亏欠地看着她,悲戚地开口:「另一个孩子被抱回谢家,取名谢燕之......云娘,沈堪对我们谢家有大恩啊......」

谢夫人跌坐在地,双目失神,眼里全是泪,她木然地开口:「那我的孩子呢?」那个她从来没有见过,一出生就不在爹娘身边的可怜孩子呢?

「那是个女儿,她一出生,我便将她送去了母族一个远房亲戚那边......」谢老夫人缓缓擦去眼角的泪水,哽咽着继续回忆道,「那时候我和至儿商量,等那个孩子长大些,便将她接来谢府养着,等年岁到了,便让燕之和她定亲。等那个孩子过了门,我们便又是一家人,旁人瞧不出一点端倪......」只是世事无常,阴差阳错。

「只是我没想到,至儿会走得那样早,燕之会那样不喜她,为了迎娶平阳宁愿落下她肚子的孩子也要让她离开谢府......那么好的孩子却要遭受这些......只恨我当时在玉龙寺,不能给这个孩子一点庇护,待我知道的时候,却已成定局,为时已晚。后来我再派人去寻她,却再也找不到人了。那是我的亲孙女啊......这些年我常年礼佛,便是为自己当年的过错忏悔,也求佛主可以庇佑那个孩子......」谢老夫人哀痛地说完,掩唇无力地咳着。

「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谢夫人泪流满面,她无助地抱住自己,她眼中有后悔,有憎恨,有无措,有抗拒,更多的是心痛......其实她已经知晓答案,却仍不愿相信,她竟然成为了伤害自己女儿的帮凶......

「她的名字是至儿取的,玉和润,荷清洁......便叫玉荷。」锥心之痛也不过如此,谢夫人溃败得号啕大哭。自作孽,不可活。当年见死不救,袖手旁观的报应来了。那个孩子明明那么好,在落难她病得快要死的时候,那个孩子明明还衣不解带地照顾过她的,她却对她那么狠,那么绝情,没有为她说一句公道话,眼睁睁看着她被灌下落胎药,那么痛......那么多血......那是她的亲生女儿啊,她还不到二十岁,大夫就说她可能撑不到她腹中的孩子出生......

「前几天我听说那个孩子被接了回来,那个孩子太命苦了,孩子还没出世就没了丈夫......终究是我们谢家欠你们母女,云娘,这一次好好待她,我们都亏欠她太多了......」谢老夫人椎心泣血,玉荷她本该是娇养着长大,无忧无虑的谢府小姐啊……不该被世事搓磨至此……

惊雷列缺,院中刹那大亮,谢夫人漠然麻木地回头,她看到了谢老夫人门外浑身湿透,脸色惨白的谢燕之……

(二十五)

谢燕之痴痴地笑着,原来这么多年,我占的竟是她的位置......我还有什么资格再去祈求她的原谅……

雨水不断地泼洒在他的脸上,他已经分不清楚,从自己脸上流落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浑浑噩噩,犹如世间一缕游魂。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了玉荷的院中,敲响了她的房门。

玉荷披着一件素衫开了门,她似是准备入寝了,几日不见,她越发苍白伶仃了,只余腹部高高隆起着,那是她身上唯一的生机。

谢燕之忍不住地想,她当初独自一个人生下他的孩子也是这番模样吗......也是这么艰难吗......她当初是不是也曾觉得撑不下去了......

他想了一遍又一遍,痛了一次又一次,如同自虐一般。

玉荷打开门见到谢燕之这般少见的失态模样,也不免面露几分诧色。不过她很快便寂静了下来,如今她都自顾不暇,旁人又与她有何干系呢?

不过她抬头看了看檐外如瀑般的大雨,又看了看谢燕之脚边不断晕开的水渍。最后,她还是移开了身子,让谢燕之进屋。

屋内和外面是完全不同的光景,小忘安酣甜地在床上熟睡着,明暖的烛火轻轻地跃动着,宁静而又温馨。

谢燕之远远地站在门边,不敢向前靠近玉荷和孩子,他怕将身上是的寒气和湿意渡给她们。

他心中波澜滔天却沉默了许久,终于开了口,却又无言,似是难以启齿。是了,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何意义,于事无补,徒增伤害罢了。

末了,只化为一声世事无常的叹息,和一句不合时宜的「我过来看看你们。」

「少爷......」玉荷轻声唤她,温婉的声音夹杂在暴烈的大雨中,让人有些听不真切。谢燕之微微有些出神,其实自玉荷走后已经很多年没人叫过他少爷了。这一声少爷响在耳边,却又仿佛来自很遥远的过去,来自他和玉荷未曾分别过的年少岁月。

「其实你不必这样,过去了已经过去了,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玉荷并不知谢燕之与平阳郡主为何和离,但是无论如何都与她无关了,她已经有阿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