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容敛下眼皮,睫毛颤了颤,摇了摇头:“没什么。”怕他追问,连忙换了个话题,问道:“你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吗?”
扶光正是担心她一味沉溺在亲人逝世的悲伤中,见她换了个话题,心中松了一口气,认真想了想,告诉她:“当真不曾见过。我好像是出生没多久就被那老道士捡回道观中了也可能是偷回去的,我看那老道的藏书,上面记载着白虎之血是世间至宝,他将我带回道观也许就是为了这个,我依稀记得幼时那老道采过我的血,还采过好几回,也不知他拿去干什么了……”
霍云容是早就听过他在荆山上的那段经历的,只是他当时说得并不详尽,她只大略知道那老道士对他不好,将他当作药虎,现下听说他竟还被当做血奴一般对待,心下不由得一酸,忍不住抬手碰了碰他的脸。
她的手有些凉,他伸手握在掌中,轻轻捏了捏,笑问:“容儿心疼我了吗?”
他这话本就是调笑之语,并不期盼她能回应,不想霍云容竟破天荒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他微微一怔,有一瞬间的呆滞,简直有些不敢信,“当真?”
霍云容不说话,凑近了他,双唇轻轻贴在他唇上印了一下。
扶光将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又觉得不够,按在胸前,贴在心口揉了揉,眼中流转着欣喜的神采,“那也用不着心疼,若是没有他,我只怕还不能修出人身,也不会遇上容儿,更不会有如今这般快活的日子,说来我还应该感谢他。”
两人靠得极近,鼻尖几乎碰到一起,气息浅浅地缠绕着,霍云容垂着眼皮,视线落在他的衣襟上,沉默片刻,轻声问道:“那道观中,除了你和那老道士,可还有别人?”
扶光略一沉吟,摇摇头:“只偶尔有些外客来拜访,至多小住上几日。”
“如你这样的兽族也没有吗?”
“虎族领地意识极强,向来不喜群居,若是观中又多一只猛兽,怕是天天都要闹得不可开交,若来的是只弱兽,那它或许不出几日就会变成我的盘中餐。”
“这么说,这一千多年来,你一个同族也不曾结识?”
“不曾,”他顿了顿,说道:“我生出了灵识,能化出人身,其实已非纯粹的虎,若说是人,却也算不上,与人族和虎族都有颇多不容之处,贸然结交,殊为不妥。”
霍云容抬眼看了看他,“那便没有似你这般修炼成妖的其他兽族吗?”
扶光捏捏她的鼻子,微微一笑:“兽族要生出灵识何其不易,更何况是修出人身、享无边寿命,你当谁都有我这般境遇吗?这一千多年来,我也就遇上过四五个,还都是灵力低微的,怕是连一次天劫也熬不过。若是没有那老道经年累月在我耳边念叨那些修习之道,和三不五时往我嘴里送的丹药,我只怕也不能有今日。”
霍云容点了点头,“哦”了一声,喃喃道:“那道士想必是很厉害的了,他也修得长生不老之身了吗?”
“不知他是不是得了长生,数百年前,我回过一次荆山,那道观中落了灰,结了网,他已不在那里,不知是修炼成仙了,还是去云游四方了,抑或是已经死了兴许是死了,凡人要修炼成仙似乎比兽族修炼成妖更难一些。”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长生与否还有待商榷,这不老嘛,嘿,既说是老道,那自然是很老了,想来他也没厉害到能返老还童的程度。”
霍云容又“哦”了一声,将脸埋进他怀中,不再说话了。
0074 73.一个人
小潭被日光晒了一整日,潭面暖融融的,水底却依旧是清清凉凉,微风拂过处,掀起阵阵涟漪。
霍云容仰面躺在潭边的大石上,半截雪白的小腿浸在清澈见底的潭水中,微微眯起双眼,望着天边火红的云霞,一日又过去了。
她轻声道:“该回去了。”
扶光并肩躺在她身侧,闻言转头看向她,落日的余晖如同薄纱一般笼罩在她周身,洒下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他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再待一会儿。”
“天快黑了,我答应娘亲会早些回去。”出门时说的是要上山采药,有他在,药自然是容易采得很,辰时出门,上了山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药篓里头已经满满当当的塞足了各样药草,能换得全家人一个月的用度,之后两人便找了个清幽之处,一待便是一整天。
霍云容近日有些心灰意懒,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劲的模样,一近天黑心绪就尤其低落,扶光只道她还沉浸在外祖逝世的哀伤中,一有机会便哄着她外出散心,今日逗了大半日,才骗得她露出了点笑意,自是不愿就这么回去。
他伸手圈住她的腰,揽进自己怀中,“再待一炷香,天黑了再回去,不差这一时半刻,这儿的黄昏很美,多看几眼也是好的。”
霍云容窝在他的怀中,静静听着他的心跳,望着渐渐隐匿在远山中的落日和越发苍茫的暮色,心中又不受控制地难过起来。
又少一日了。
*
回到家时已是戌时了,霍云容本以为家里人必定都是用过饭准备歇息了,进了家门却发现家中有些异样。
堂屋里点着灯,家里人都没睡,坐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桌上竟然摆了不少东西,瞧着都不是家中之物,好像是谁送来的礼物似的。
霍母瞧见她,起身说道:“怎么回来得这样晚?饿不饿,我给你留了饭菜。”
霍云容将药篓解下来,摇了摇头:“不饿,在山上抓了只野兔。”然后她指了指桌上堆着的东西,问道:“这些是什么?”
霍风接过她的药篓,往里头瞧了瞧,“嚯”了一声,轻声感叹:“你上哪里找的这么些好东西,人家费劲心思也未必能得一样,你倒是随随便便堆了这满筐满篓的。”
霍云容坐下来,接过嫂子递过来的水,自己喝了一口,又喂着白虎喝了一口,不接他的话,看着桌上的东西,又问了一句:“这些东西是什么?看着不是咱们家里的啊。”
霍风把药篓放好,往桌上看了一眼,笑了笑,“人家送的。”
“谁送的呀?”这么多,包得好好的,虽瞧不出里头装的是什么,但光看这数量,也不是百八十文钱能堆出来的,她可不记得家里有这般阔绰的亲戚。
“你先猜猜。”霍风神秘兮兮地卖了个关子。
“我猜不出来。”霍云容认真想了想,还是没想起家中几时有过这种阔绰亲戚。
白虎趴在她腿边,毛绒绒的耳朵正对着她的视线,微微颤动,她忽然手痒,捏住他的耳朵揉了揉,白虎的身体颤了颤,甩了甩头,爪子一垫,跃起身子轻轻扑进了她怀中,脑袋拱进她颈侧使劲蹭了蹭。
当着家里人的面,霍云容脸上有些发热,她抬起手拍了拍虎头,示意让他下去,他不甘心,贴在她的颈侧又狠狠蹭了几下,蹭够了本才肯安分下来。
霍家众人对这一人一虎的相处模式看惯了,其实并无太多心思,霍风将桌上的东西稍稍归整一番,笑道:“这是魏彦明送来的。”
0075 74.魏彦明
魏彦明?听到这个名字,霍云容先是一愣,脑子里空了一瞬,随即才从脑海深处搜刮出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来。
原来这人是同村的一个邻家哥哥,年纪与霍风相仿好像就比他小一两岁,两家住得近,幼时常玩在一起的。
霍云容小时候离不开人,霍家父母忙于生计,常常顾不上两个孩子,她几乎就是在哥哥的臂弯中长大的,对哥哥十分依赖。
后来长大了一点,能跑能跳了,她也还是黏着哥哥,哥哥去哪儿她就要跟去哪儿,小尾巴一样成日跟在霍风身后,霍风也宠着她,去哪儿都愿意带着她。
十来岁的小小少年,正是爱玩能玩的时候,身后无时无刻缀着一个小娃娃,要多不方便有多不方便,想找个玩伴都有些难,魏彦明却半点也不嫌弃,他为人很爽气,也会照顾人,还时不时拿些零嘴来哄她,霍云容就很愿意跟着霍风去找他玩。
好几年前她也记不清究竟是多久了,魏彦明的父母去世了,他也没兄弟姐妹,家里就剩他一个,霍风那会儿经常带着她去他家里,也不做什么,就是陪他待上一时半刻,说上几句话,然后就回家了,隔日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