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男人下意识摇了摇头，眼神怯懦，小心翼翼地端详着他艳色无双的面容。端详了许久，似乎才终于有几分确定，小声问，“真的是……柳先生吗？”

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一样。

“不是我还能是谁？”青年没好气地答道，“除了我谁还有那个本事救你？你都不知道你那会儿的状态有多糟糕，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林殊泪眼朦胧地瞅着面前的青年，神情十分迷茫，显然正在努力将这个除了脸之外浑身上下都像只怪物的“人”跟以前那位美丽光鲜的柳先生联系在一起。

又是接连两根干瘪的藤蔓从他身上脱落，柳司明满意地抚摸着他那两处饱满、柔软、温热的皮肤，等确认过皮肤表层之下涌动的能量能够正常循环之后，青年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好啦，体表循环马上就要建好了，一点儿都不疼吧？还哭？娇气成这样。”

不过，建立起身体内部的循环通路，可能还需要耗费一点时间。

青年

他老是喜欢摆出这种表情。三十多岁的人了，心智外貌也都正常，可是每当看到他那张成熟英挺的面容上露出这种无辜可怜的表情，柳司明就觉得牙根一阵发痒，既想狠狠地咬他一口，又想把他搂进怀里亲一亲。

讨厌与喜爱的情感交替折磨着柳司明的内心，青年恶狠狠地瞪了他半晌，终于在他眼泪汪汪地哽咽起来的时候开了口，声音满含戾气，动作却说得上温柔，只克制地缓慢摩挲着他软软的腿根嫩肉问：“又怎么了？”

林殊咽了口口水，嗓音颤抖，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哭腔：“你、你别吃我……我听你的话……”

柳司明又好气又好笑，“谁说我要吃你了？”

男人含着泪的眼眸往他身后那片血肉狼藉的痕迹望去，身子哆嗦得更厉害了，看来是生怕自己也会落得同样的下场。

柳司明一下子明白过来，表情变得古怪，又是忍俊不禁，又有点微弱的赧然。

他本来就自忖美貌性子傲气，尤其不愿意让林殊见到自己这副不体面的样子。不自在地轻咳两声，他说：“你误会了，那些不是人，是……”

林殊半垂着眼睫，惴惴不安地等着他的回答。

“是病人，不对，是生病的动物。”柳司明终于说，态度逐渐变得泰然自若，“也是给你治病必不可少的药……引，别看长得跟人类挺像，其实都是一些低级的类人生物。”

林殊听得糊里糊涂的。他被保护得太好了，末日以来，并不曾深入体会过这个生机凋零的死地的残酷，大概连暴食者的概念都一知半解吧。

不管是章氏兄妹还是秦骞都不愿意让他接触太多这个世界的黑暗面，柳司明以前也抱有同样的态度，可是，在经历过如此惊险的一难之后，柳司明又忽然觉得，有些事如果不特意提醒林殊的话，这个一根筋的呆脑筋恐怕永远都提不起防备之心。

“算了，我重头跟你讲起吧。”青年脸色几度变换，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将男人仍然带着几分抗拒的身子搂进了怀里，“这个世界的真相……”

74梦中之城

这次地震对于桃源来说算是一场不大不小的冲击。

因为事发突然，地震刚开始时确实造成了桃源内部一定范围内的恐慌。最初的一片混乱中，所有的建设工程都被迫中断，甚至有几堵砌到一半的内墙轰然倒塌，一些老旧的建筑也没能扛住地震波的威力，纷纷变成了惨不忍睹的断壁残垣。但好在疏散及时，并没有造成太多的人员伤亡。

章凌第一时间就奔往灾情最严重的地区主持安排救援工作，果断开放仓库放出大量食品、药物等物资全力支持此次抢险赈灾行动。在身为异能者的天然号召力与双倍贡献点的刺激下，桃源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各项建设工作都逐步有序展开。

然而，人们的心中却始终都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余震，始终都没能停止。

“……还是不够。”

桃源内部的地下空洞中，原本幽深昏暗的广袤空间被一片耀眼的光芒映照得恍如白昼。远处一道人工铸造的高台上站了几个人，每个人的脸都被打上了一层仿佛过度曝光之后的淡漠苍白之色，每个人都仰着头，脊背挺直，以一种近乎肃穆的表情默默注视着眼前这颗无与伦比的纯白球体。

那是一颗几乎占据了地下空洞三分之一空间的巨大白色光球，它的主体部分漂浮在十几米的半空中，光滑的灰质表皮不时如同呼吸般轻微抽动几下，数根明显的筋络纹路随着“呼吸”在表皮下此起彼伏，隐隐透着一股鲜嫩诡异的肉粉色质感，无比鲜明地昭示着其生命体独有的活力特质。

在这颗纯白球体的下方，突兀地伸出了无数只粗近似于某种活物，比如某些刚刚被剖开的、新鲜的动物内脏。当它们活动舒展起来的时候，那种原始的律动方式却带着一股极其怪异的不协调，看得久了，甚至会觉得有些头晕恶心。

而更令人通体发寒的，毫无疑问要属那一具具串在触须上的人体。

几乎每一根触须上都串着至少一具人类躯体，有男有女，形貌各异，变异程度高低不等，毫无例外都是暴食者。触须们宛如进食的猛禽一般雀跃地摇曳飞舞在半空，它们的吃相显然要斯文得多，猎物们大多都是完整的，有的甚至还具有意识，由于体内众多重要脏器被破坏，它们的身体痉挛般抽搐不停，本该狰狞可怖的狭长口裂因为惊恐与痛苦而张到最大，不断有内脏碎片合着血从中喷出，然而却始终都发不出一声嘶吼，只能用利爪徒劳地抓刨着洞穿自己身体的粗壮触须。

猎物剧烈的挣扎中，一部分破碎的皮肉屑与血液一起飞溅出来，然而还不等它们彻底落地，已经被又一根飞快袭来的触须吸收得干干净净，饱满鲜活的身体部分一点点干瘪，就像是一株被吸干了全部汁液的禾苗，死亡来得无声无息，几乎看不出一丝预兆。

当一根触须串着一名刚刚咽气的少年尸体从章凌面前飞扬而过的时候，章凌正好对上了少年一双暗淡无神的灰色眼眸。他纤细的四肢随着触须的拖动而在空中翻转了一整圈，灵活轻巧，宛如生时。

章凌喉咙里一阵发紧，她有些想吐，但喉头蠕动几下之后，最终还是忍住了。

她明白，这是一个必不可少的过程。

如果没有这颗弥足珍贵的星球副核的尽心滋养，桃源的情况根本就不可能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就恢复到几乎与末日前无异的程度。不管是大气状况、土壤养分与氧气浓度、幸存者们勉强能保持住的相对平衡的能量状态……所有的一切，在离开副核之后就会瞬间崩溃，那时就将是人类真正的末日。

只不过是一些暴食者而已，那些根本就控制不住兽性本能的劣种与垃圾，它们毫无价值的生命还能作为这艘承载了人类火种的方舟的燃料，这已经是它们能对这个世界做出的最大的贡献。

唯一苦恼的问题在于，暴食者的数量比预计中要少，少得太多了。

章凌目光扫过身后一批五花大绑、正被眼前惊骇场面吓得涕泪横流的暴食者，眉头深深地皱起。

还不等她发问，负责押送清点这批“养料”的年轻姑娘已经条件反射地挺直腰背，咽了口口水，紧张地把手里的笔记本递给章凌看：“凌姐，我过手的时候真的就这么多了，

章凌虽说脾气不好，但面对女孩的时候多少还有几分耐心，尤其这个苏悦还是自己以前的同学，她虽然不满对方工作失误，但也没过太苛责，只对另一个专门负责接收暴食者的书记员扬了扬下巴：“你查查，一共给送来了多少只。”

书记员应了一声后立即埋头翻之前的记录，几分钟之后抬起头来说，“从两个月前算起，总共送了

他话音一落，章凌还没说什么，苏悦就先失声叫了出来：“不可能！我每次都让他们送

从记录来看，除了第一批，之后每次送达的暴食者数量都比送出时少，最后一次更是少了差不多足足一倍！那，少的那些都去哪儿了？

末日后物资珍贵，小偷小摸的情况确实时有发生，但问题是，这可是暴食者啊！这些吃人的怪物，哪怕有些都被打得半死不活了，光看外表还是能吓人的，哪个不长眼的会偷这玩意儿？再说偷来干嘛？吃吗？现在也不是桃源建立初期缺吃少穿的时候了啊，还是哪个猎奇的变态想当宠物养……

苏悦心中万分懊恼地思索着，绞尽脑汁要想出点补救措施好在章凌面前将功补过。不料，章凌却像是根本就没把这件匪夷所思的怪事放在心上，摆了摆手，说：“算了，先把剩下的这批喂进去吧，好像快吃完了。”

她专注的目光很快又挪回了正大快朵颐的副核身上。

“不是，凌姐，这事真的太蹊跷了，咱们不好好查查吗？”苏悦还有些不死心，“暴食者也不是那么好抓的，老是下落不明也不是个事。再说要是让外边的人知道了恐怕会出乱子，毕竟是吃人的东西……”

章凌一句话就把她堵了回去，“不用。”

见她噎了一下，还有些张口欲言的样子，章凌摇摇头，语气里少见地多了几分宽慰的意思：“你放心吧，这事我心里有数。”

“……好吧。”苏悦无法，只得不再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