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话说得热络,林殊却有点爱答不理的,也不抬头,明摆着一副敷衍冷淡的态度:“嗯,下班了?路上慢点啊。”

对方也不恼,还是一脸热情洋溢的灿烂微笑:“哎,你房间里那个淋浴头我给你换了个新的,以前那个都老成什么样了,怪不得不出水。”

林殊一愣,脸上随即又闪过一丝愠怒:“你、你进我屋了?谁让你进去的?”

“哦,是佣人房检修电路,我就顺手帮你检查了一下浴室,万一哪里漏水短路了可不是玩的……”年轻人自顾自说到一半,似乎是对脸都气红了的林殊十分不解,疑惑片刻,才恍然大悟似的“噢”了一声,“对不住对不住,我忘了管家之前的吩咐了!别人的房间都检查过了,我顺便就进去看了一圈……没碰你东西。”

他笑出一口耀眼的白牙:“你晾在阳台的那些内……衣裳,我保证,瞧都没瞧一眼。”

林殊低着头不吭声,再抬起来的时候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了,只是语气还有点闷闷的:“……我知道了,谢谢你,你忙你的事去吧。”

“哈哈,我也没啥事”

林殊打断他:“我有事,姜先生那边,我要是去晚了他该不高兴了。”

说完,他也不管那人是什么反应,自己扭头就走。

已经走出好几米远了,也没听见对方有离开的动静。

一道视线……他说不上是什么意思的视线,执拗、深沉、热切,一直死死地黏在他的背上。

一直盯着他,盯着他丰满的大腿、他挺翘的屁股、他宽阔的脊背……似乎能一直透过他健壮厚实的后背瞅见他前边鼓鼓囊囊的胸脯,像饿狗盯着肉骨头似的一直死盯着他这副明显有别于正常男人的怪异身子看。

他们都知道。这个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是个不男不女的双性人、畸形恶心的怪物。

林殊鼻子里一阵发酸,眼睛也慢慢红了。

刚从村子里跑出来的时候,林殊身上实在是一分钱都没有了。

他从小就没挣过钱,以前周老大还在的时候,往家里拿的都是现成的吃喝,那么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子也用不上现金,都是拿点米面绿豆的跟邻家交换着吃用。

后来那个狠心的男人抛下他走了,临闭眼之前跟他说在镇上银行里给他存了一笔钱,是拿他身份证办的卡,叫他要用钱了就去取。

可林殊这个万事不操心的,哪里记得住那张不能吃不能喝的小卡片到底放在哪个犄角旮旯了?村里有好心人跟他说能去派出所补办,可村里不给他开证明信,非说他男人死了,他自个儿一个没儿没女的寡妇不能算他们桃源村的人,除非他愿意再嫁。

真要有好人家等着,林殊能不愿意吗?村里那么多单身汉,都跟乌眼儿鸡似的盯着他一个,还有那一家子

林殊是死也不肯的,这要是去了就等着去给男人当个专供泄欲下崽的破烂玩意儿吧,下半辈子也再没什么指望了。他抱着周老大的牌位不肯撒手,哭得死去活来,那些流氓泼皮逞了心意,倒有点心疼他的样子了,他做小伏低地软语求了几句,他们就同意让他给先夫守满七七再过门。

就在林殊胆战心惊地数着日子的时候,村里的女学生们终于回来过年假了。

等她们走的时候,林殊什么都没带,空着一双手,被好心的姑娘们跟

燕草说,她在首都念大学,在那座非富即贵、权贵云集的高等学府里认识了不少朋友,其中有一位女伴家里急缺保姆,还只能是男保姆,找了好几个都干不长,要是林殊愿意,她就帮他问问,看能不能让他去试一试。

林殊本来是没报什么希望的,他这一路上被科普了不少常识,知道自己这种没学历没文化、连基本证件都没有的乡巴佬想找一份干得下去的工作实在难如登天,就是去路边工地上当小工都不一定有人愿意要。但是能试就去试试吧,万一呢?自己也不能老在燕草家白吃白住呀。

没想到,这个“万一”还真就实现了。

虽然,在正式进入姜家之前的那份非做不可的体检报告不知怎么回事被人泄漏了出去,惹来好几家著名的医学机构纷纷来打探他的消息,但好在最后都被姜家一一挡了回去,一丁点儿水花都没能溅起来。

姜先生人很好,听说一直热心做慈善呢,并没有嫌弃他的身子,还以十分优厚的条件将他聘请进了家门。

日常的工作么,其实并不累,说是保姆,实际上更像是全职护工,连家务都不用他做,林殊主要负责照顾姜家那个脾气乖癖的小少爷,哄着他吃饭、服药、睡觉。每天早上都有专门的医生上门来为姜小少爷看诊、留下新的用药跟康复训练方案,这就是林殊接下来的一天要干的活儿了。

要说起来,他这个小雇主也是个苦命人,从小就有病,如今都十六岁了,连学都不能上,只能请家庭教师登门授课。也没有玩伴,长得又白白净净、娇小文弱的,相处了这么些天,林殊是真的有点同情这个漂亮可怜的孩子了。

而且,他明明一点都不难缠呀,从来不惹是生非,喂饭喂药都很乖,就是不爱说话,沟通起来费事了点儿,有时候会有点小脾气,还有点黏人……今天也早点跟姜先生汇报完,尽量早回去哄小少爷睡觉,不然恐怕他又要发脾气了。

林殊敲了敲门:“姜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几秒之后,就有一道冷淡沉静的嗓音回答:“进来吧。”

姜家现任的当家人姜郁,听说已经是个

可是,当第一次面对面地见到自己的这位雇主的时候,那种仿佛能够跨越时光与性别、如宝石般璀璨夺目的极致美貌,还是令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林殊当场看呆了眼,在原地傻愣愣地站了半分多钟才迷迷瞪瞪地缓过神。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美的人,哪怕是在桃源村,在那个男女都妖娆美艳得近乎异常的村子,也从没有诞生过这样纯粹的美丽,既美丽又危险,让人望之胆寒。

……能够生出姜望澜那样天使般纯洁漂亮的孩子,身为父亲的姜先生当然也会是一位美人吧。

只是,太过了,锋芒毕露,反倒有些可怕。

如果不是被要求每天必须来汇报一整天的工作,还真是不想跟这样的人共处一室呀。

“……小澜今天很听话,孟老师布置的功课都做完了,孟老师还夸他聪明了呢……饭吃得也多,中午吃了一碗鲍汁捞饭,一小碟蓝莓,两小块奶酪……对了,新换的药好像很管用!小澜今天愿意跟别人说话了,看着也比之前有精神,下午金叔来送水果的时候小澜还说了一声‘谢谢’……姜先生?”

“姜先生……姜先生?您,您怎么了?”林殊小心翼翼地,瞅着姜郁的脸色发问,“是我哪里说的不对吗?还是又做错了什么……”

怎么不说话呢?好像一直在出神。

“……没什么,你把望澜照顾得很好。”姜郁揉了揉太阳穴,宽慰似的看了他一眼,“是我走神了,工作上有点麻烦事。”

“这样啊,您真是辛苦。”林殊稍微放下心来,忍不住由衷地感叹了一句。

一个人支撑着这偌大的家业,听燕草说姜家在整个首都圈子里都是数一数二的豪门,实在不能不让他这么个小人物敬佩。

“辛苦?在其位谋其事,谁都是这样,谈什么辛苦。”姜郁摇摇头,淡淡地笑了一下。

他生得极美极冷,这一笑之下却有点冰消雪融、春溪缓来的意味,倒比平日里端肃冷俊的模样多了几分暖意,显得没那么不近人情了。

只是,这抹笑意也不过是稍纵即逝。又简单地问了林殊两句,姜先生再次不经意似的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眉心微蹙,脸上也露出了一点疲惫痛楚的神色。

是……头疼吗?

姜先生外冷内热,为人却很好,林殊虽然还有点怕他,但也是发自内心地感激着姜先生对自己伸出的援手。见对方神情不适,他也关切地询问道:“您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叫医生过来?”

“不用,”姜郁轻描淡写地拒绝,“头痛是老毛病了,不严重,按一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