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整碟炒饭从他手中拿下,捶着脑袋抱歉道:“看来是我乐得忘乎所以,错把糖当作盐了。”
叶锦书听他这么说,脸颊又热了热,“没头没脑地说什么胡话。”嘟囔完,又将炒饭夺回,泄愤般地快速吞食。
霍子戚笑眯眯地盯着他鼓起的腮帮子,忽而低声道:“你不怕我在里面下药?”
叶锦书猛地一顿,狐疑地回望他。
霍子戚笑意渐浓,凑到他耳旁轻声说:“是会让湘湘对我神魂颠倒的药。”说罢,他自嘲般的哈哈大笑起来,狂撸双臂,直呼肉麻。
叶锦书羞恼地瞪他一眼,却是没能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背对着他将那碗甜蜜蜜的炒饭吃得一粒不剩。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境因为眼前这人在不断地变化,变得柔软,变得容易靠近,变得习惯……心动。
二人宵夜结束后提着一壶才烧的热水回到厢房。与离开时的场景无异,宫岚岫依旧呆坐在书桌前,将颜幼清的文章翻来覆去的品味,仿佛那不是普通的策问,而是遗书。
“沉静下来了吗?”叶锦书揉着圆滚滚的肚子缓缓坐于榻上,淡淡地看着他。
宫岚岫眼神发直,并不看着他说话,喉咙里像是填了一把沙子:“我只当你们不回来了呢。”
叶锦书淡然一笑,接过霍子戚递来的热水,吹拂着上头冒着的热气,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才道:“你伤我一回,我劫走你的访仙。起先的恩怨咱们两清。只是这后续的问题该如何解决还得看宫少爷配不配合了。”
宫岚岫疑惑地看向他,怪道:“后续的问题是什么?”
叶锦书弯了弯嘴角,天真烂漫地笑道:“问题便是该不该将定国公府的欺君之罪告知陛下咯。”
宫岚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复而以同等的情绪又剐了霍子戚一下。他双掌不自觉地收紧,指甲掐进了手心。
63、错综
泉生在外候着,静闻其中动静。听着细细密密的谈话声传来,几乎如五雷轰顶一般耳畔「嗡」了一声。他们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昏黄的烛火照耀着宫岚岫俊秀却疲倦的面庞。这些日子的操心令他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或许他的本性实在纯良无害,为了饰演一个荒唐可笑的公子哥便已然耗费他大半的精力。
日日活在一张假面之下,一面将真实的自己拼命压缩进内心深处,一面却又害怕真的遗失它。
“我先且不问你为何要编排这么一场大戏,因为我心中大抵有数。你只需答,这事儿与钱衍是否有关。”叶锦书直截了当地提及了问题中心。
宫岚岫默默不作答,倒是将目光转向霍子戚。他似乎找回了些底气,在自己的场子说话也硬了起来。
他对霍子戚说:“钱衍与你兄长的纠葛我也有所耳闻。听说前不久你兄长在秦州戡乱时身受重伤,便是钱衍暗地里做的手脚。
秦州卫所指挥使陆渐维唯钱衍马首是瞻,大约听了他不少的指令吧。
如今你兄长孤身在外,又仰人鼻息,日子怕是不好过。你想在我这儿拿住钱衍的把柄,好来对付他是吗?”
霍子戚素日里也称得上临危不乱,镇定自若。可只要涉及他哥哥,他必定会动摇,甚至说方寸大乱也不为过。
果然听见宫岚岫这番话,他有些坐不住了,一颗沉静的心又不安起来。
叶锦书瞧出了他的不安,并未直接安慰,只仍旧对着宫岚岫发问:“宫少爷想替钱衍隐瞒?这对你没什么好处。”
宫岚岫倒也并非真心要为钱衍遮掩,只是对于眼前两人偷走访仙这事儿耿耿于怀,心里头有些膈应,配合得并不情愿。
况且这事儿太大,一个不小心便会招来杀身之祸,他如履薄冰地一步步走到今天不过是为了保全自身,保全家人。
还有一点便是,他并不相信叶锦书的说辞。这样隐秘的真相连他母亲都未能探知一二,何况他一个全然不在局中的外人。
叶锦书从他的眸中读出了他此刻的情绪与想法,他强撑从容的神色里显然是有着些自信的。
若他面对的是个普通人,那他的这点底气是有理有据,甚至可以说是相当高明的。
他并没有被人拿住了软肋便立马卑躬屈膝地主动合作,而是权衡一番利弊后决定打一场持久战。
可他面对的是叶锦书,一个活了两世的男人。他所知道的几乎可以贯穿一个王朝。故而他的所谓无声反抗不过是困兽之斗,负隅顽抗罢了。
叶锦书望着墙上挂着的一张信陵君窃符救赵之图。信陵君身姿伟岸,持剑插地,脚下是敌人血淋淋的尸首。
他静静道起相关的典故来:“战国时,秦围邯郸,信陵君窃取兵符,夺取兵权,领兵顺利解了赵国之困。可他风头过盛,遭致他兄长魏王猜忌。
一向礼贤下士,举世贤达的信陵君却一改从前正直风貌,开始与宾客彻夜饮酒,亲近女色,甚至推脱上朝。”
他看向霍子戚,征求赞同般地道:“你听听这故事是不是很耳熟。和咱们座上这位宫少爷的行径是不是如出一辙。”说罢,二人齐刷刷望向脸色再度发青的宫岚岫。
宫岚岫那毛骨悚然的感觉又一次冒了出来。他警惕又恐惧地盯着叶锦书,仿佛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装着无比骇人的光芒,叫他无法直面。
霍子戚配合地问道:“那信陵君为何要这么做呢?”
叶锦书继续娓娓道来:“秦王忌惮信陵君,便使计离间魏王与其弟信陵君的关系。魏王疑心,收回了信陵君的魏国兵权。有人说他是心灰意冷才纵情酒色,可我倒赞同另一种说法。”
他直面宫岚岫,说出了那句关键:“自污名节以求自保。魏王猜忌信陵君,不过是因为他久负英明又手掌兵权。他手下门客三千,人脉遍布全国。
于一个帝王来说,这样优秀的人才是福亦是祸。但凡会动摇自己的宝座,都会成为眼中钉,肉中刺。
是而信陵君故意自毁名节,便是为了借机告诉魏王,他信陵君不过也是一介凡夫俗子,他有着世人都有的缺点和短处,于他并没有威胁。否则他怎能在他兄长手下安度晚年。”
他顿了顿,特地看着宫岚岫说:“我想,国公爷也是这般说服你的吧。”
宫岚岫坐在椅子上身子发僵,只觉后脊梁上爬上了一道寒气,直冲天灵,再由头颅弥散至四肢百骸。仿佛身悬半空,无处可踏,毛骨悚然。
霍子戚见他动摇之情溢于言表,不免也警觉起来,话题似乎越来越深了。
原本只是探究到钱衍这里,怎么忽然就牵扯到了朝政了。国公爷与陛下之间难不成另有嫌隙?
他问道:“可是国公爷并无兵权啊,在朝堂上也不过是无欲无求一文臣,何苦要如此小心翼翼,出此下策。”
叶锦书微笑道:“国公爷的长女景徽贵妃不是才诞下一个皇子嘛。皇子百岁宴,陛下为其大肆庆祝,全国上下普天同庆,你这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