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皮肉在热油中发红、剥落、翻滚、冒着「滋滋」热气。
那股独特的肉香味喷薄而出,冲进他的鼻腔,侵占他的脑海。只是不待他亲自体味,便魂体分离,一命呜呼。
只因他陷害霍子戚那忠心报国,一片丹心的哥哥霍濂通敌叛国,并致使他受尽天下百姓的辱骂,最后死在大盛子民的眼前。
霍子戚曾在他弥留之际问过他,为什么要陷害他的哥哥。
他回说:“因为他不识好歹。枉我对他一往情深,他却对我不屑一顾。”
至此他仍未忘记霍子戚听见这个答案后的情容,说不出的悲凉与讥讽以及浓厚的恨意。
好似他这么一个表情就总结了他叶锦书叱咤风云,末了却孑然一身的惨荡生涯。
稀稀落落做了一晚上要死的梦,霍子戚的脸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来回游荡。
从上一世死前结冤到这一世的初初相见,一切仿佛命中注定一般,终结与开始都要与他休戚相关。
叶锦书终是被一阵窸窣之声彻底惊醒的,四只鬼鬼祟祟的手在他床头小柜下摸索有片刻了。
只用脚后跟想想就知道是谁,更何况他们还毫不掩饰地促膝相谈。
“你小点声,别吵醒他了。”
“怕什么!他算个屁,高粱撒在粟米地里的杂种。领了钱还敢偷偷摸摸不叫我知道,等他醒了,老子非得狠揍他一顿。”
“我看他跟叶家还有联络,万一他写信告我们的状怎么办?”
“甭自个儿吓自个儿,叶家要真心疼他还能放他一个人在这死人堆里?眼下金匮城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多少人想逃出去,叫打断了腿也不让走呢。他就是想告状他也得有门路啊。”
两人说了会儿话又沉寂下来继续翻找。无果,姨夫又开始低声咒骂。
姨母转眼一瞧,惊喜万分地指着叶锦书脖子上用红绳绑着的一块白玉平安扣,在矇昧夜色下仍旧熠熠生辉,凸显它玉质温润细腻。
姨母二话不说,拿了剪子就递给丈夫。姨夫接下就往红绳上割。
叶锦书装睡的来劲,也不出面解释也不睁眼怪罪,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着,佯装什么都不知道。他戏看这起子跳梁小丑在他眼前做戏,甚有意味。
说来也奇,这红绳不知是用何种材质织造的,竟如此牢固,姨夫重击在各处剪了数十道,不见丝毫红线割裂的迹象。
姨夫气急败坏,恶毒地骂了句:“他娘的,这玩意儿哪儿来的,这么牢!”
平稳仰躺,呼吸平缓均匀的叶锦书忽然睁开冒着寒光的双眼,带着丝丝点点地笑意望着蹲在他床头的夫妻俩,嘴角弯在了一个极其怪异的弧度上,他故意掐细了嗓音叫听起来幽幽远远,如同地府鬼魅一般地道:“阎王爷赏的。”
3、陷害
眼瞅着旱灾瘟疫大肆交织,几乎每天街头都是横尸遍地,清理都来不及,转眼义庄就存放不下了,衙门里没钱大兴土木再造屋殿收集尸体,李知县只好派人在无人的灵山脚下挖坑填尸。
反正如今城中大乱,早谈不上纲纪伦常了,百姓命如蜉蝣,朝不保夕,也顾不得死后的体面了。
满城的人就在这暗无天日的日子里熬着,某天却不知是谁出了知县李定达要求娶冯家女儿的消息。
李定达心里也纳闷儿,分明这事暗地里只有两家人知道,是谁嘴跟裤腰带似地给他捅出去的。
但看百姓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命日子,当官的竟还不忘贪图美色,要行周公之礼。
李定达已年逾四十,可冯家千金不过二八年华,正当妙龄。
论谁听得都要啐上一句,痛骂这等官邪荒唐之事。可李知县到底为官多年,如今金匮与世隔绝,皇权不下乡。
那在金匮他就是天,他想做什么谁敢置喙一句。不过以免惹了众怒,不好收场,他索性向大众暗示透露是冯家有意将女儿献给自己。
只因冯家小姐云英未嫁,冯氏又不愿女儿将来远嫁他乡,如今金匮之中,只有他知县李定达有勇有谋,忧国忧民,如此忠义仁孝之辈属实乘龙快婿。
而李定达则表示为感谢此前冯家慷慨解囊,助缓灾情一事,而委屈己身,不得不安抚豪门大家之心,求取冯家小姐为贵妾。
即使它听起来牵强附会,可如今城中百姓自顾不暇,有奶便是娘。
李定达又三番四次扬言自己拿出私己贴补社仓,立慷慨豁达之名,而冯家也确实曾开仓放粮,征招矿工提供就业机会。
况且李知县与冯家齐齐放话,成亲那日,全城百姓都可喝上喜酒一杯,领取白米三合。
这般一想,倒还真觉得这是两大善人喜结连理的绝妙好事,又想着说不准可以借此冲喜,以求逢凶化吉,早日迎来久逢甘霖的那一天。于此,虽谈不上欣喜若狂,但额手称庆还是有的。
婚期定在下月初八的黄道吉日。原本叶锦书还没什么印象,一听到这个日子,他忽如醍醐灌顶一般想起,这似乎就是当年李定达贪污一案被曝之日。
如此巧合,让人不得不怀疑这场婚事是否是有人存心撮合。
不管如何,叶锦书如今守着几块冰冷的银疙瘩也没什么用,虽说城中并无商贾之家囤粮居奇,可眼下确确实实没有粮米度日。倒是李定达的府邸正招帮佣,或许可以一试。
先前李定达为博节俭的贤名儿,将家中奴仆放出去好些,如今家中逢大喜之事,需要人手布置婚房。
冯家好歹在当地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女儿自然也是大家闺秀,不能短了该有的仪式,叫委屈了冯家小姐,遂招几名佣仆。一来帮着装点新房,二来以备不时之需。
叶锦书决定前去一试。李府管家见他容貌清秀,年纪尚小,又见他不爱说话以为是个哑巴,当即采用。安排家中仆人带他与其他几个帮佣前去熟悉事务。
李定达对待下人倒是大方,一日三餐从不亏待。有无薪水倒还其次,难得的是能吃上一口白米饭。
一日,叶锦书在大门前爬梯挂笼,低头一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玉立在李府门前。
霍子戚一袭黛蓝缂丝直?并无绣上繁复的花纹,做工不像外头卖的倒像自家亲手织的。
反观自己刚来金匮时也算华服锦衣,想那一身秋香色软黄金响云纱长袍才穿了一个白天,当晚就被姨夫姨母扒了私藏起来,此后只着最最普通的麻布长衫,没得半点花纹图案。
李管家上来接待,恭顺地问好:“霍公子,您怎么来了?”
霍子戚挂着笑回道:“义父派我来找李大人谈论婚礼细节。”
李管家忙笑脸迎客,手指府内:“霍公子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