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子戚目色一黯,好在他早有准备,握了握披风斗篷内坚硬的枪杆,毅然决然地改变方向,奔向李府。
他要亲手了结他!
夜色下降的刚刚好,空气中俱是爆竹燃放后刺鼻呛人的气味。
此时李府内众人都欢呼雀跃地站在玄关守望着大门口,等待着新娘子的到来。
人声鼎沸之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身后的房顶上多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霍子戚藏在悬山顶后,以脊顶为基座,雷厉风行地从披风下抽出一把长管鸟铳,里头弹药的配剂充足,纯度极高,一枪下去必能将穿着大红喜服的李定达打得脑浆迸溅。
他深吸一口气,轮流展了展双掌,活动十指关节后,才稳稳地托起鸟铳。
他眯起一贯漂亮的桃花眼紧盯着照星,只是这回眼中并未展露一贯奕奕神采,只有阴冷无比的杀气。
一阵怪风刮的极乱,他的发丝随风飘动起来,时隔遮挡住视线。
大红灯笼在房梁下摇摆,红光闪动。风烛摇曳灭掉了一盏,顿时视线暗了许多。
他选的地方倒好,既掩人耳目又恰好能看见李定达露出的头颅。
只见他将枪口对准李定达鬓边的脉搏,食指攀爬至扳机处,正要扣下时,身后有人说话了。
“非杀他不可?”
霍子戚心惊,警戒地四处探去。在脚边不远处看见一双幽幽的双目。
那人正踩在围墙上,以他的身高只能在这屋顶上露出一双眼睛。
一看就知道是那个叛徒。霍子戚心中有气,也没空在这关键时刻跟他废话,连忙重新对准照星。
叶锦书费力爬上屋顶,伸展腿脚的样子有些滑稽。他站在他身后,拍着衣摆上蹭到的墙灰,像唠家常似的提起:“李定达非死不可的理由并不仅仅是因为他贪污纳贿,戕害忠良吧。”
霍子戚冷冷道:“就这两点还不够吗?”
叶锦书轻薄又平缓地说:“我的意思是,于你而言,应当还有旁的理由吧。譬如说用来掩盖冯氏夫妻的死……”
霍子戚猛然回头,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锋利的像一柄利剑,恨不得当场剜下他二两肉来。
他咬合着上下两排的皓齿,挤出几个阴寒的字眼:“你知道了?”
叶锦书脸上仍云淡风轻,坐在他脚边,絮絮说起:“你曾说你前去江州卫所送票据单子时,不知情地为李定达通风报信了一回。可后来我听听松说,自今年春天起,担当与军火营联络之责的换成了冯氏身旁的丰岁。
照理说主仆二人合该口径一致。听松自然不会自作主张替你撒些不必要的谎。
换句话说,若听松言语属实,那你从头至尾就没有在王珍一案出现过,那所谓李定达要杀你灭口的动机便流于空话了。可这样一来,那矿场小希意外死亡,是谁一手造成的呢?”他顿了顿,故意磨蹭着不继续下去,待看对方神色变化。
霍子戚眼眸流转,好像在思索着什么,只是脸上并无显露半分局促。
叶锦书信手掀起手边一块砖瓦,一面左右摆弄,一面继续道:“顾耀祖?他亦没有杀害你的动机。他身为江州卫所千户,领兵千人,身后背景强大,何必与你一平民小卒过意不去。
他接手江州卫所军火营的事务应当是从盛军班师回朝后,今年的春天开始,毕竟先前他置身战场没这个功夫当这个闲差。而你们二人是否见过面都未可知。因而只剩下一人了。”
他举眸看向他:“是冯氏,对吗?冯氏要害你。”
14、真相
霍子戚若不是手持鸟铳,必得为他鼓掌称赞。只是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趁着夜色未浓,视线不受大碍,果决提枪,对准李定达的后脑勺,扣下扳机的同时警告叶锦书:“别多管闲事。”
只听得底下一阵骚动后,欢声笑语戛然而止,肃穆庄严的气氛从大门口如潮水般涌入。
李府府邸所有人在见到破门而入的官兵的那一瞬间,皆脸色煞白,心照不宣地往外侧退去。
为首的武官叶庭秋领着两列士兵不合时宜地闯进这欢天喜地的府邸,来势汹汹。
士兵们穿着金甲,手持长枪,步伐整齐,如出一人,一看便知是京州军营来的精兵。
训练有素的士卒们整齐划一地站定在玄关两旁,将无关人员全部隔绝开,唯独留下站在玄关尽头,此刻手足无措又无处遁形的李定达。
李定达双手垂在身侧,捏紧的拳头里正一阵阵的冒汗。他强撑镇定,向叶庭秋行了揖拜礼,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将军突然到访,下官着实惶恐,不知所为何事?”
叶庭秋抿着笑容,环顾四周的大红喜字与大红灯笼,看似脸上一团和气地道:“哎呀,本官来的匆忙,早知李知县人逢喜事,定备上一份贺礼。不过本官携陛下旨意,也不算空手而来。”
李定达心跳如擂鼓,却又不敢轻易相问,只得心中默默揣测。余光扫了扫两侧严谨肃穆的士兵,总觉得来者不善。
一名士兵上前一步,呈上一封明黄色的诏书。叶庭秋一边缓缓展开,一边向李定达道喜:“李知县,你的好运道终于来了。”
他的口气实在良善,李定达听了心中暗喜,莫非是皇上给他加官进爵的旨意下来了?
他连忙跪下接旨,额头触地,双手同样压在地面上,好不恭敬欣喜。
只听得传讼旨意的年轻嗓音落下:“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江州金匮知县李定达身为朝廷官员,本该领衔金匮,守一方水土,尽周护百姓,断案分明之责。
孰料其在夏旱之际,勾结朋党,私相授受,枉顾黎明生死,惟自享乐,查实贪污赈灾银三万余两。
实为官臣败类,千古罪人。朕深恶痛绝,着令刺死,于金匮县衙土地祠剥去其人皮示众,夷其三族。钦此。”
李定达听完,整个人僵死在原地,宛若一座岿然不动的雕塑。
直到士兵上前拉扯,他才如同溺水被救援后大声喘气一般高喊:“臣冤枉啊,望陛下明鉴呐。”
叶庭秋双手背在身后说:“县丞王珍搜集的罪证一早呈给陛下了,李知县莫要垂死挣扎了。”
他转眼收起笑容,命令两侧士兵:“将他拖去土地祠,即刻行刑。”
李定达口口声声喊着冤枉,甚至直到死前那一秒他仍坚持不懈地为自己辩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