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子戚怪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不饿,你吃吧。”
叶锦书充耳不闻,仍旧保持着举动,一双眼睛坚定地直视着他,一副不让他张嘴笑纳不罢休的架势。
霍子戚直道:“罢了,罢了。”放弃抵抗地张开了嘴,领了他的心意。心里估摸着大约这是他家的家风,得主人家先动筷子之后才能随自己的意。
叶锦书见他神色无虞地吃下了第一口的杏仁甜酪后,携起一块绢布将勺子上上下下擦得干干净净,这才正式开始品尝美食。
霍子戚见他一阵操作,莫名心口生出一股闲气来。
他还嫌弃他。
叶锦书享用完甜酪,又将视线转向砂糖冰雪冷元子,青瓷梅花盏中浮在表面的冰块融化了些,多余出了些冰水定冲淡了砂糖的甜味儿。叶锦书暗自懊恼,弄错了顺序。
倚着先前的例子,他犹自先盛了一勺请霍子戚先吃。霍子戚这回嘴巴抿得像只蚌一样,就是不搭他的茬儿。
叶锦书面不改色,就这么不言不语地盯着他,看到他受不了为止。
片刻之后,霍子戚扛不住视线,动手抢过他手中的勺子,一口吞吃完毕后,不经他手便直接丢回梅花盏中。
他作恶得逞地笑道:“吃吧。”
叶锦书虽在美食面前颇能容忍,但换作是旁人捉弄他,他或许就碗筷一推,拉长着一张脸不再吃了,可他瞅瞅霍子戚的脸,食欲并未由此退下,反而还有食指大动的迹象。
不得不承认他这人,这张脸,长得确实无可挑剔,况且还和霍濂那么相像。
相像?相像吗?好像也没有那么相像。霍濂的眼中自始至终都只有叶庭秋。
是啊,不管他怎么耍尽心机,从中作梗。他们的眼中始终都只有彼此,从无旁人可以介入的余地。
这让他嫉恨之余又不免心生羡慕,若是这世间也有那么个一人,眼里只有自己,就好了。可惜死到临头,他都没得霍濂青眼,也没爱过其他人。
“你看什么呢?”乌黑眼瞳的主人说话了,眼睛自然地笑成两钩弯月,逼出了眸中的光芒。
“没什么。”他轻轻漫出三字。
不管如何,单纯借着霍子戚的秀色下饭,叶锦书餐饱了一顿。
霍子戚耐心等他饱腹完毕后,不知从哪儿弄来一顶玄色斗篷给他从头到尾地罩上,自己也同样披了一件。
接着一直待到夜色催更,两人才推开了门,蹑手蹑脚地穿过冯家后围墙那扇秘密小门。
8、决意
穿越小曲幽坊,一直往城郊去。一路上惊风袭袭,夜色昏沉,除却风吹草动索索细声之外,只有脚下一重一轻,一平一凹的杂乱脚步声。
越往郊外去,树木越多,眼前越纷乱迫重,萧萧败叶黑魆魆地时影时现,唯独霍子戚的背影稳定地留在他视线中。
叶锦书不由得心弦一紧,他竭力压制那股莫名的恐惧。无法自从他上一世死在夜深人静后,他尤为敏感无人的夜晚。
霍子戚忽觉斗篷一紧,扭头一瞧,发现叶锦书牵住了他斗篷一尾,他狡黠地笑他:“怕啦?”
叶锦书别过脸去:“走你的。”
又走了近乎一刻钟后,两人终于穿越森冷树林。叶锦书在霍子戚的带领下见到了一片湖泊。
这湖泊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平地中围出来的一片,并不与大流相汇,只圈地自流。
因今年夏季逢旱,水位明显下降,且因为周边土壤板结,微风徐徐便沙石漫天,落进湖中不少,湖面上蒙了一层黄土淖泥看起来十分浑浊泥泞,连皓月都无法在其中反映。
不待叶锦书相问,霍子戚从斗篷内变出了两只爆竹。叶锦书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他半夜冒着风险将他带出来就是为了给他放个炮。
他略微思忖,配合地往后退了几步。他捂着耳朵,眼瞅着霍子戚掏出火折子将爆竹的燃芯点燃。
黑夜中一点红光耀眼地顺着轨迹爬动着。霍子戚气定神闲地等到红点快要波及爆竹筒时,才将它狠狠抛向半空。
不等爆竹坠下,燃芯烧着了爆竹筒中的黑火药。随着地动山摇的一声震耳欲聋,小小的爆竹在湖面以上三丈处瞬间粉身碎骨,一朵庞大的灰白蘑菇云肆意绽放开来,并向四周迅速扩展而去,触碰到水面时,湖面瞬间凹下去一个偌大的水坑,将数万滴豆大的水珠挤出湖心在空中飞旋,然后又成群结队地扑在了岸上。
可怜叶锦书挡住了从上而下的星灰,却没躲开从下往上的密集水珠,外罩的斗篷瞬间湿了大半。
霍子戚自始至终没有半分遮挡,一直无比自豪地看着自己的作品爆发它该有的威力。他骄傲地看向叶锦书:“如何?”
叶锦书不加掩饰地赞扬道:“快赶得上神机营的红夷大炮了。”
霍子戚不曾料想到他竟会给出这么高的评价,有些吃惊:“你见过红夷大炮?你小小年纪哪来的机会见到红夷大炮?”
叶锦书睨他一眼:“你不过比我大两岁,怎么总要在年岁上占便宜。我出生官宦人家,自然不难见过。”
霍子戚头一次听他谈及自己的身世,颇为好奇:“不知令尊在朝中为官几品?”
叶锦书淡淡然回道:“督察院正二品督御史。”
霍子戚并不惊讶,只摩挲着下巴,呈思考状:“那你父亲岂不是董庆春的顶头上司。那他见了你是不是也得尊你一声少爷。”
叶锦书冷哼一声,眼中道不尽的凉薄:“我不过是个连祠堂都不得入的庶子,母亲连姨娘都算不上,只是供人驱使,命如草芥的粗使奴婢。奴婢的孩子能称作少爷么?”
霍子戚神色暗了一暗,想来他日子也不好过,受尽了委屈才养成了今日这般别扭的性子罢。
他转而脸上放晴,豪气万丈地道:“庶子该当如何,嫡子又该当如何,何苦自轻自贱。男儿志在四方,英雄亦不问出处,何况你我。”
叶锦书眼角轻轻飞了他一眼,见他单手叉腰,仰天对月,满腹志气,凭生万夫不当之勇。
以他的才干,或许真的可以为国效力,成就一世英雄,流芳百世。
他悄然将目光从他俊美的脸上移开,捡起一片遗落在脚边的爆竹碎片,将话题拉回正道:“说正事。”
霍子戚低呼一口气,笑容缓缓落下,并添了几分严肃,嗓音也跟着沉重起来:“之前所说金匮县丞王珍并非死于重病,而是被人逼迫而死。”
叶锦书秀眉一紧:“是谁逼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