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达有资本单打独斗吗。你可知万华的项目,损失几个亿。”
徐志文狡辩说,“盛安临阵脱逃,分明早有所料,万华是无底洞,是乱葬岗。严昭设计将龙达搅进风波里,更不该与他的走狗接触。”
梁钧时望向我。
我冷笑,“一朝失算是不备,再度上钩是无能,脑子蠢笨推卸遮掩什么?梁总看不出荣鑫的价值吗?商贾唯利是图,荣鑫肯做走狗,是严昭的筹码丰盛,龙达舍得丢几亿填了无底洞,不舍几亿招安麾下吗?徐股东没能耐周旋,不如装聋作哑。”
他大呵,“梁总,商战绝非儿戏,许董事背叛过您,夫妻尚且不仁不义,她跟了严昭,怎会不为盛安开疆扩土,您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梁钧时皱眉扔了文件夹,他起身掀翻了茶盏,满面阴鸷摔门而去。
我不疾不徐掸了掸茶盖,坐席上的股东不言不语紧随其后,我意味深长说,“诸位依附龙达,龙达的生死存亡,兴衰胜败,与你们的体面荣耀息息相关,我何尝不呢?”
他们面面相觑,沉默着散尽了。
我喝光了杯内的龙井,朝漆黑墙角使了个眼色,隐匿的黑衣男人迅速迈出,“许小姐,梁钧时独自返回了办公室。”
我点头,“守着。”
他说明白。
我沿着回廊走到尽头的屋子,梁钧时坐在照射进玻璃的黯淡霓虹里,灯影摇曳,丝丝缕缕交织如幻,他聚精会神批阅着合同,我曾经最爱他专注的模样,此时我依然着迷,我悄无声息凝视着他,像时光静止。我一清二楚,我再不能无所顾忌的拥抱他,无数双眼睛在暗处蛰伏,早没了后悔的退路。
我投洒在地面的倒映惊扰了梁钧时,他抬起头,下意识掠过我身后空寂的过道,“怎么了,有事。”
我晓得他的暗示,我关住门,压低声音说,“严昭和林焉迟合作了。”
梁钧时疏离的面孔一刹敛去,他站起走向我,将我摁在怀里,隐隐颤抖着。
052(上)
052
梁钧时的脆弱,像南北极寒之地的绿芽,它从未开花结果,从未存活于世,他是铁骨铮铮的男儿,他连淌一滴泪都奢侈。可他此时抱着我,发泄失而复得久别重逢的颤抖,我莫名觉得悲哀,倘若早一点,就早一点,我们之间便是另一番局面。
怎会背道而驰,怎会生生剥离了彼此。
我枕在梁钧时的胸膛,半梦半醒浑浑噩噩,回忆起嫁给他的那日午后。
也是四月天的光景。
隆城的桃花凋零,杏花还在盛开。他穿着喜庆的新郎服推开婚房露台,站在阳光的深处,熙熙攘攘的杏雨吹拂进来,我一刹开始恍惚,这样风华勇武高贵富有的男子,是我的丈夫吗。
他是无所不能的缉毒英雄,我的平凡岁月里本不该与他有霎那交集,天壤之差,云泥之别。
我惆怅仰起头,灯晃动着,刺得眼皮疼,“钧时,你猜我在想什么。”我自顾自说,“结婚的那天。”
他揽在我腰肢的手微微一僵。
我红着眼眶,“真好的天气,云很高,湛蓝如洗,一切都金灿灿的。你比现在爱笑,虽然笑容很浅。你第一次喊我小安,你眼底是无限温柔,那份温柔在我印象里总发烫。钧时,你还记得吗。”
他无声无息,寂静令我无措。
像一粒苦涩的药丸,融在唇齿,难以下咽。
我与挚爱的丈夫,竟也沦落到除了这尔虞我诈的纷扰外,无话可说的地步。
我仓皇失神,“钧时,你忘了吗。”
他嘶哑的嗓音击碎了我的麻木,“没有。”
我搂紧了他,“你别忘,你答应我,到死也别忘记。”
他脸孔埋在我发梢,“好,我答应你。”
在婚姻的罪人的囚笼里,承诺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其实不再重要。我失职了妻子的品德,便没资格索取丈夫的忠义,梁钧时的一丝好,都会被放大成无边无际的恩赐。
我舔掉嘴角咸咸的泪渍,“严昭很器重奎城的地盘,远洋商场花费八天扩建,内部结构和当初大相径庭,由三个出口变成四通八达的六个出口,有几家生意冷僻的店铺,包括定制旗袍店、玉器珠宝行、鲜花饰品,都改造了供以逃出生天的机关。原先地下直达一楼的渠道唯有客梯货梯两条,如今开凿了烟囱。严昭非常聪明,他为应付警察临检,将攀爬的烟囱做旧,看似是年常日久,实则是障眼法,烟囱的两端衔接地下室的排风口和远洋后门停车场的屋檐,是直筒和一百一十度的钝角形空间进出,长宽在三十米、半米。你有打算突击,务必堵住东南、东北这两方向的通道,还有珠宝行和旗袍店。按照逮捕的惯性思维,人流冗杂处、喧哗的正门,是浑水摸鱼逃窜的绝佳场所,严昭和你交锋多次,他料准了你排兵布阵的路数,反其道而行之。将目标置于正大光明,从你一旁经过,你还浑然无觉。”
梁钧时神色颇为凝重,“你确定吗。”
我点头,“我看了图纸。我怕严昭发现,不敢偷盗。”
“误差多少。”
我思考了片刻,“没误差。”
他一言不发,良久说,“曾纪文守不住南港口了,他操之过急要弑杀严昭,被他反坑,不放血严昭不罢休,势必搅得奎城天翻地覆,曾纪文扶持林焉迟刚步入正轨,这节骨眼他斗不过严昭,何况他吃了亏,他不可能再冒进。曾纪文当他是疏忽防范的待宰羔羊,哪知他是将计就计的沉睡雄狮。邓三的北港口是严昭赏他的,他随时收回,邓三听之任之,严昭统一码头指日可待,他会倾注全力壮大自己这艘船,我已经失去权力,隆城很快会全线溃败。”
他顿了一秒,“只有林焉迟和他为敌,在奎城牵制他,分散他的势力,将他的人脉打得七零八落,隆城才得以喘息。”
“如果林焉迟不受控呢。”
梁钧时斩钉截铁说不会,曾纪文屹立不倒,他永无出头之日,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曾纪文一败涂地,他费尽心思做到的事,他会千方百计维护成果。
“钧时。”我欲言又止,他注视着我,“你想说什么。”
我犹豫了一会儿,摇头,“我忌惮他贪得无厌,他曾从政。他在仕途有不可估量的前程,有卓著的功勋,黑与白,佛与魔,取决于他一念,这种人,反咬一口是承受不起的。”
我不知自己顾虑什么,这潭风平浪静的死水,蓄着不露声色的杀气,蓄着不与人知的秘密,我隐瞒了梁钧时。将有关林瑾殊的全部继续封锁在这不见天日的汪洋里。
他挽着我鬓角的发,朱砂痣映在他乌黑的瞳仁愈发灼烈艳红,“小安,逢场作戏要清楚如何做戏,女人和男人不同,容易动真情。有些情,覆水难收,是害人害己的。假如有了苗头,立刻扼杀它,懂吗。”
我问他为什么说这些。
他耐人寻味摩挲着我的眉骨,“一时糊涂并非不可饶恕,小安,我了解你,你胆小,温顺,但缺乏理智,而你必须学会理智。”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