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他挥手,“将严昭送到后院。”
严昭完全无意识,他四肢松垮垂地,在四名家丁的拖拽下迈出了门槛,曾纪文是刀光剑影中闯荡过的,他要么不玩,玩了就得捞到好处,羊入虎口不费事,一鼓作气大卸八块更永绝后患。严昭纵然在江湖呼风唤雨,此时的他无反击之力,同样是待宰的羔羊。
我奋起直追,保镖牢牢地按住我,我双眼猩红,“曾老板,你们的恩怨是非是匪帮内讧,和局外的我无关,你敢私囚我,梁钧时必定索要他的颜面,届时严昭的人收到消息救主,你恐怕得多应付一拨人马。曾老板有多大的能耐四海树敌。”
曾纪文眯眼不语。
我甩开捆绑我的狗爪子,“离婚的流程在商议中,法律意义上,我仍是名正言顺的梁太太。你待我是客,我非礼勿言,你待我像人质,鱼死网破你未必吃得消。”
曾纪文阴阳怪气大笑,“好一副刁蛮的伶牙俐齿。严昭落在我手里,他的安危取决于我一念之间,我要他活三更,他绝活不到五更。”
我面不改色,“曾老板自诩阎王,可你早就大势已去,你的义子是你东山再起的唯一筹码。你毙了严昭,再得罪我,黑白两道你孤立无援了,令公子能否兵来将挡化险为夷,你有百分百的把握吗?林焉迟的确深谋远虑,有帝王将相的风采,他的人脉是曾老板你给的,几斤几两较量严昭的胜率,你心知肚明。林焉迟退役后与官场割袍断义,你兴师动众诏告,他是你曾纪文的二公子,他仕途的保护伞注定不可能摆在明处,无所顾忌的同流合污。对方一旦撒手,你戕害钧时的前妻,他会活活搞死你。曾老板担忧夜长梦多,想速战速决,也别忘了,夜长不可怕,能守得云开黎明,才是你本事。”
周管家沉思着,他讳莫如深向曾纪文摇头,后者摩挲着下巴的胡须,“梁太太,委屈了。事成后,我与严昭自行解决,我会亲自送毫发无损的梁太太回隆城。梁局卸甲归田,他大约也没必要为难我,对吗。”
我掸了掸衣裳的褶皱,气势不减,“自然。商贾唯利是图,他安身立命的本钱是贸易,不耍枪了。”
我跟着态度有所缓和的周管家跨出花厅,眺望严昭消失的羊肠小路,是在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水园林尽头,我咬牙切齿质问周管家,“为什么不一起关押。”
周管家还算客气,“梁太太,曾爷有安排。严老板是省里数一数二睚眦必报的人物,放虎归山是自找麻烦,曾爷允诺梁太太安然无恙,您少管为妙。”
048(中)
我被安置在一座独立的二层阁楼,面积不大,百十来平,东南西耸立着一丈高的工艺石雕,仅正南是一扇厚重的木门,门外有保镖巡视。
我无所事事窝在藤椅里把玩一株盆栽,我将嫩芽揪得光秃秃,又刨了土,百无聊赖蹉跎到黄昏时分,周管家率家丁来请我跑一趟书房。
我并没安分顺从他,“原因。”
周管家说曾爷很欣赏梁太太。
我轻蔑至极,“我却不欣赏曾老板这种小人行径。”
“梁太太寄人篱下,无能自救,讨好了曾爷,您早日恢复自由,不好吗。”
我警惕盯着他,“严昭呢。”
周管家示意保镖软硬兼施带我出阁楼,“严老板还睡着,曾爷的蒙汗药火候猛。”
“要睡多久。”
周管家说明天会过劲的。
我尾随他抵达距离花厅不远的西厢房,烧着地龙燥热无比,我徘徊在虚掩的门口,十分谨慎窥伺着阴森森的书房,到到处空空荡荡,犹如无人之境。我正奇怪,背后突如其来一股巨大冲击力将我推入屋里,惯性使我绊个趔趄,我本能反应是抓什么,幸而咫尺之遥有硕大的瓦泥柱子,我别无选择抠住它,沙砾碎屑剐蹭指甲疼得我吸气,勉强在无一丝亮的诡异中稳定了平衡。
我惊魂未定,“这是什么地方。”
黑暗里有喑哑的咳嗽声,旋即天花板的吊灯散出幽蓝的光束,刺痛了瞳仁,我适应后仰起头,精准无误跌进一双沧桑凹凸的眼睛。
平和夹杂着犀利,锋芒毕露,杀机展现。
而他一旁的角落,是生死未卜的阿荣,他神志不清瘫痪着,浑身湿漉漉,显然受了冰块浇体的酷刑,奎城山多,公馆建在低温的郊区,四月初的风料峭,夜露冻死野猫是常有的,严昭训练的心腹个顶个的铁骨铮铮,屈打成招没戏,挑衅人类的承受极限倒是能撬开嘴巴的方式。
阿荣的狼狈相,他一定未如曾纪文所愿。
我恼羞成怒,“曾老板,严昭在道上的嚣张有目共睹,你最好为自己留退路。来曾公馆的途中,我防备你有诈,和钧时备案了行踪,五小时期限我杳无音讯,警察会铺天盖地在奎城搜寻我,你大可试一试以卵击石。”
阿荣听到我声音,他挣扎着蠕动了两下,一名保镖举着石灰岩,将才苏醒的他二度砍晕。
我朝前走了半米,“曾老板,直截了当,你找我的目的。”
曾纪文叼着雪茄,“爽快,梁太太泼辣的性格我非常喜欢。”
他弹掉一截烟灰儿,“我与梁太太谈一笔合作。”
我长吁口气,不论是我,亦或是严昭,只要一人有价值,暂时都会无虞,他清楚闹得不可转圜,留下的那个,绝不做无头冤鬼、垫脚石,我气定神闲面对有求于我的曾纪文,“什么合作。”
“梁太太,我调查了你的情况,隆城涉及你与严昭的事满城风雨,你因此付出婚姻的代价,有错吗。”
我脸色陡然蒙了一层阴霾,“曾老板想激励我报复严昭,替你作证,他并非死在曾公馆,是路上被侨城的仇家索命,发生了事故,你我交个朋友,你会记我人情的。”
曾纪文目光炯炯,“梁太太觉得呢。”
我鼓掌,“天衣无缝。我手刃了风流浪子泄恨,曾老板金蝉脱壳,我没婚姻做靠山又何妨呢?恰好曾老板有意让令公子娶我。我这位前局长的前妻,毕竟不是摆设,我能收集的内幕,和曾老板强强联合,严昭这几年多么风光,第一代开疆扩土的枭雄曾老板也馋了。”
曾纪文实在稀罕我的一点即通,“梁太太,你愿意吗。”
我的和善热络瞬间灰飞烟灭,取而代之是鄙夷讥讽,我啐了口痰,掠过他眼皮,“我愿意你八辈祖宗!钧时一生清廉,严昭虽然无恶不作,可他从不下三滥,我凭什么与趁人之危的你合作?”
曾纪文神色瞬息万变,喜怒反复无常,他抹掉挂在眉毛的唾液,“妮子不识抬举。”
俩保镖拉扯着我,往书房外粗鲁驱逐着,周管家跌跌撞撞冲进来,与此同时回廊传来急匆匆的皮鞋摩擦声,“曾爷,林先生赶回了。”
曾纪文有些出乎意料,“平息了?”
周管家不正常缄默着,当风尘仆仆的林焉迟出现一刻,曾纪文总算有了笑意,“焉迟,我儿辛苦了。”
林焉迟疲惫的眉目闪过畏惧和愧怍,“义父,我们着了道,严昭报警了。”
男人的笑纹卡在松弛的皮肤,林焉迟推开碍事的周管家,跪在曾纪文脚下,“严昭拒绝出席您为我操办的接风宴,是发酵他不在奎城的舆论,梁钧时的夫人出面,削弱了您的戒备,象征他和您化敌为友握手言和,制造百里地外的城门失火,是梁钧时最后的当头一棒。是我办事疏忽,您处置我。”
林焉迟这话没落音,茶壶凌空砸在他额头,滚烫的茶水迸射而出,飞溅在他脖颈以下裸露的肌肤,一刹皮开肉绽,滋生的水泡和伤疤的鲜血犹如水柱喷涌而出,流泻过半张轮廓分明的脸。
他不反抗,亦不求饶,只默默隐忍着。
曾纪文一阵阵痉挛着,“你信誓旦旦保证,这一票势在必得,你此刻给我的答复,是你中计了。”
林焉迟血色尽失的面孔了无生气,“禁毒大队联合市局增加了警力埋伏,我的人刚攻占东港口,遭伏击全军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