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1 / 1)

我扯下鲜血淋漓煎熬了五十多个日夜的面具,匍匐在地爬向他,抱住他的腿,哀求他原谅我,梁钧时一言不发看着我,我的哭诉,我的卑微,我的忏悔,他在我哭到口干舌燥,奄奄一息时,抬起我下巴,一字一顿问,“小安,还和我过吗。”

我疯了似的点头,涕泗滂沱湮没了他的指甲,“钧时,我承认我罪无可恕,我不该伤害你,让你蒙羞。但我早就想回头了,我发誓,我努力过,我软硬兼施试图和严昭一拍两散,他不肯,他威胁我,我藏着掖着真相,我畏惧你恨我,骂我,厌恶我。”

他绽放一缕笑,“小安,我要你悔改的诚意。”

我情不自禁哆嗦着,一滴泪滚入他指缝,犹如人间蒸发,无影无踪。他粗糙的拇指腹拭去我源源不断的泪渍,“你分明一清二楚,我舍不得你,我曾为政绩冷落辜负了前妻,我尽全力善待呵护你,或许不够,女人在感情的索取无尽无休,但我给予了你我能给的全部。破镜重圆不难的,将你我之间的裂痕,一点点,不剩丝毫的抹去。”

我呆滞仰面,“你要我做什么。”

他擦我的泪迹,旧的擦了,又添新的,他耐着性子擦,直到我的面庞洁净完好如初,“你能做什么。小安,我们有几十年的余生,一根刺横亘着,能摒弃前嫌吗。拔掉刺,所有都会过去。”

我发觉自己愈加猜不透这个男人,他与我最初依赖崇拜的梁钧时大相径庭,他脸孔有雾气虚掩,他不言不语但对我的背叛了如指掌,他压抑着,伺机戳破,他没有用情分挽回,而是选择利用我的过错,他擒住我的懊恼,折磨着我,将我的良知转化为一柄杀敌的利剑。

他变得如此不真实,狡诈,无惧,又毒辣。他与我隔着千山万水,距离昔日的温情越来越远,荒谬是,我除了肉体出轨仍是他最初拥有的许安,我没想过长久,将严昭剔除我的生命是早晚的事,我虽然贪婪一时偷情的刺激,更珍惜梁夫人的一切,我不能失去这段婚姻,我赌不起。

而梁钧时似乎不愿配合我演浑然无觉相安无事的戏码,他揭穿了我盘算好的剧本,在我绞尽脑汁脱身却来不及收手的千钧一发之际,扼死了我的命脉,仿佛呼啸的潮涌一般,激发了我奔腾的愧怍,羞耻与无颜。

040离婚(上)

我眼角滑落的泪如数吞没在他掌心,梁钧时口中的破镜重圆,更像一张空头支票,谁都不确定原谅的时间和程度,一年,十年,一生。

它是这世上最冷漠亦最滚烫的刺,卡在人性喉咙,戳在伦理的经脉,时过境迁,情爱,感恩,激情全部灰飞烟灭,它仍是如鲠在喉,历久弥新。

梁钧时的原谅是我的希冀,也或许是我的坟墓,我爱他更恨加注在生活里的栾文,我是一时沉沦,梁钧时却在她身上耗费了四年半的时光。物是人非是多么无奈悲哀的下场,荒诞是我无路可走。失去梁钧时,许安一事无成又无依无靠,我不具备更好的出口,更安宁的港湾,迎我的只有万丈深渊。我最好的青春赔在这五年里,我凭什么一无所获出局。

我颤抖捂着脸,按捺住撕心裂肺的绝望和崩溃,梁钧时捏着茶杯一言不发,他耐着性子,像守株迷途知返的兔子,他铸造了牢笼,囚困了拼命赎罪的无措的猎物。

我意识到自以为风平浪静的得意人生,随处可见欲念碰撞道德的残酷,至亲、至疏,皆夫妻。他可以是我的天堂神祗,也可以是我的地狱阎王,婚姻中的利用,犹如战争里兵戎相向,智取,暴力,暗算。唯一的区别,战争尸骸成山,夫妻的交锋杀人不血溅。梁钧时给我财富,荣耀,风光,我回馈他忠贞,贤淑,不渝。他才爱我岁月往复,爱我白发苍苍,爱我靓丽到沧桑,我打碎一件,他都毫不犹豫剥夺。

“我怎么做。”

他撂下杯,抬起我涕泗横流的憔悴面颊,“他什么态度。你刚才说他纠缠你。”

我舔嘴角的咸涩,“我想甩了他,他不依不饶,我畏惧他鱼死网破,就百般妥协。钧时,我承认我逾越了雷池,可我无时无刻不懊悔自责。”

梁钧时面对我的辩驳了无波澜,“你觉得他有野心吗。”

我不至于像豆蔻少女,在质问中理智全盘溃散,我咬了咬牙,避重就轻说,“你是他的仇敌,他喜欢你勃然大怒,给你添堵,让你魂不守舍,是他的野心吧。”

梁钧时将我的头颅最大限度仰起,“他的野心,还有更磅礴。只要我穷追不舍,我最宝贵的,他一概不放过,我剿他仓库,他夺我妻,我捕他手下,他栽赃我清誉。”

他右手摁在我心脏,“这里呢。”

我否认,“我没动真格的,一丝一毫也没有。”

他捞起跪在他脚下的我,“小安,98年和04年,我为缉拿一批烟草险些牺牲在南港码头,你相遇我半月前,我刚做了肝脾缝合手术出院。南港的三分之二由他掌控,严昭一败涂地,隆城就太平了。我和他02年斗到至今,损失了二十一名卧底,不肃清南港,我誓不罢休。我不强求你做任何事。”

他摩挲着我的下颌,“他会怀疑梁钧时的太太别有所图,但不会怀疑在丈夫面前被定罪背叛真相大白的你。小安,你是聪明的女人,你懂得如何抹煞劣迹。”

他倾身,像一支温柔刀,与我耳鬓厮磨,麻痹我,“严昭销声匿迹的那天,隔阂一切都不复存在,你是我心爱的梁太太,曾经视若珍宝,以后也热烈真挚。”

040离婚(中)

我瞧着他,眼前大雾滂沱,我顾不得矜持体面,在水落石出的一刻,我便已经只想寻觅答案,“你算计我了吗。

他眼神是阴云密布的黯淡的星辰,“小安,如果你犯错,我会更高兴。可犯错都要付出代价,要偿还你的堕入歧途,要铭记你的糊涂,梁太太同样不能享有特权,你也对我公平一些,好吗。”

我的心豁开一道口子,确切说,我与梁钧时之间经历着鼎盛的满目疮痍,它也许终有一日会消弭,会淡化,在那之前,我除了惟命是从,都无计可施。

这一夜我和他躺在床上各自沉默,西洋钟敲击过十点,十一点,在零点时,他忽然开口,“他很好吗。”

我四肢蜷缩在锦被里,“他降临的空隙很好。”

他嗓音沙哑,“和他多久了。”

我羞于启齿,又不敢隐瞒,“两个月,不超过五次。”

他膝盖弯曲踢开了被子,烦躁揉太阳穴,他难得外泄了情绪,我拧开台灯,任由光束投洒在床头,我呆滞望着天花板,“钧时,你清楚吗,无数个夜晚我空闺煎熬的辛苦,惆怅。二十八岁生日,我生长了第一缕皱纹,它很浅,融在眉骨,可专注看又很明显。你搂着我亲吻时,我小心翼翼说,你发觉我多了什么吗。你凝望我,回答我的小安风华正茂,而我四十岁了。我无比惊慌,嫌弃我的衰老不可怕,可怕是你根本不了解我的寂寞,你忽略了我的容颜改变。我迷恋政绩斐然的梁钧时,迷恋他的优异潇洒,才情浩荡,他的魁梧刚烈,杀伐果决,我更希望他将精力分割给我,他再平庸点,懒惰点,他能陪我迎来这座城市的日出,在电闪雷鸣的子夜,我不必孤枕难眠。你送我的一株玉兰,花开前院子里种植的是槐树,一年一凋零,一年一繁衍,从我嫁给你,到我出轨,你立功十八次,血染六件制服,但我们相守的时日相加不及一季的花期长。你记得你是缉毒英雄,你是隆城的丰碑,唯独忘了是我的丈夫。”

梁钧时在我越来越失控的哽咽声中,从侧面拥住了我,他紧贴着我脊背的胸膛,心跳如擂鼓,“抱歉。”

我说,“你尽力了。”

他吻我的皮肤,吻得水深火热,我悸动,又没底气回应他。

次日早晨梁钧时上班,我委托他的司机进行调查,多半天的工夫,他通知我查找的目标在红楼。

我对着镜子细细描眉化妆,“哪里出现的。”

司机搜寻着适合汇报的地方,有哒哒的皮鞋磨合木板的闷钝声,“队里今天清闲,我一共在您命令的三所住处安插了人,她十点半现身华西2栋,应该一直都在。十二点吃过午餐便去了红楼。”

我画得不好看,眉尾浓黑,我拿纸巾蘸了水卸掉,“钧时呢。”

司机很识相,“我父亲病入膏肓,是夫人您出资,为他聘了顶级的医疗团队,我鞍前马后是本分,梁局是一无所知的。”

我满意说,“多谢了。”

将跟了梁钧时十三年的司机招致麾下据为己用,是我这辈子完美无暇的一步棋。我不是坐享安逸的主妇,心安理得挥霍着丈夫恩赐的东西,我其实有危机感,我也排兵布阵将他操纵在我眼皮下,只是五年来,我的眼线从没派上过用场,我懈怠了。梁钧时也掩盖得太缜密,去观澜苑大部分是他开车,偶尔需要司机,也是公家的下属,谁也察觉不出奥妙是一个女人。他原本防范同僚,竟连我一起瞒天过海。

我挂断电话抵达红楼,正好是下午三点钟,我一间间环顾包厢,侍者跟随东张西望的我溜达,“梁太太,您待客?”

我说找人。

“是男是女。”

我塞了他小费,“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