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严肃吓得她一抖,她惶惶不安物归原处。
严昭脸色这才恢复,他点了一支黄鹤楼,烟头对准一炷香薰,瞬间满堂的檀香。香气灼烈,弥久,连我所在的203都波及了一些。
“梁钧时喜欢你吗。”
栾文不假思索回答喜欢,她舔嘴唇,“对我很好,他瞒了梁太太四年,衣食住行无微不至。”
严昭淡淡嗯,“你呢。”
“人非草木。”她继而咬牙切齿,“可我家破人亡是拜他所赐。我父亲有罪,不该死在他手里。”
严昭骨节分明的十根指跳跃在紫砂壶,“他没诓骗你吗。”
栾文摇头,“诓骗什么?”
严昭撇了一勺不新鲜的茶叶,没什么。
栾文欲言又止,她握着拳,“严先生,梁钧时极其深不可测,这几年涉及队里的差事,就算在一起,他也很少让我听,他不防备我,但更没漏洞,而且梁太太她和普通的官太太不同,我察觉她…”
“他强,我有制强的策略,是我的事,与你的任务无关。你无需窃听什么,有锦上添花,没有不妨碍。你的用处在后面。”严昭不待她说完,冷漠阻截了她,“你借我手报复梁钧时,我给你天梯,踩不踩得住,才是你的事。”
他绕过屏风,走下三级台阶,栾文和他四目相视,她不胜娇弱唤严先生,严昭掐着她腮骨,仰起她的整张面孔,“方婧打了你,恨我吗。”
栾文眼眶微红,“我不敢埋怨严先生。”
严昭看着她的脸蛋,“是不敢,还是不想。”
她呜咽说都有。
他无喜无怒,清俊的眉目犹如罩了云雾,倾身嗅着她耳鬓的脂粉香,“把这颗痣祛掉。”
栾文不明所以问为什么。
他笑容高深莫测,“原本是美人痣,你十七岁时我收养你,它就长着。后来我遇到了另一个人,或许梁钧时不一定爱它,你最好独一无二,不要东施效颦。”
我轻触左耳碎发下米粒大小的凸起,拎包赶在严昭之前先行了一步。
严昭向栾文探听虚实,为掩人耳目,出行很低调,我坐在出租车里看向树根后的银色桑塔纳,驾驶位的司机伏在方向盘打盹儿,十几分钟后他上了车,司机迅速发动引擎拂尘而去在车水马龙中。
我回到家梁钧时刚洗了澡,秘书开公车送他,又折返队里,因此我在庭院里没发现他回来的痕迹。他伫立卧室的玻璃前,睡袍敞开着,性感健硕的胸膛投射在熙熙攘攘的尘埃里,我脱了衣裙从身后抱住他,贪婪享受着我赖以温存的臂弯,哪怕他变了味,也能慰藉我的疲惫至极。
梁钧是掐灭了眼底,拥住我身体,亲吻我困倦的眼睛,我注视着落地窗相拥恩爱的人影,男子高大魁梧,女子婀娜玲珑,旁观者眼中的天作之合,常常我也在恍惚,这一切都未曾发生,仅仅是做了一场荒唐的梦。
“小安。我们结婚多久了。”
我惊愕梁钧时突然提起这个话题,“你忘了?四年半。”
他越过我头顶,眺望十字街口的霓虹,“是两千一百九十天。”他指墙壁的西洋钟,“很快是两千一百九十一天了。每过一天,我都在日历做一笔记号。九十九天时,我送了你项链,九百九十九天时,我送了你什么还记得吗。”
我脑海轰隆隆电闪雷鸣,他说是玉兰树。
他推开窗,“那株矮小的玉兰,等两千九百九十九天时,它会长得很高,很茂密。”
像一只炙热的大掌扼住我喉咙,霎那无法喘息,我如此爱他,一度疯魔,我隐忍世上妻子难忍的寂寞,我深恶痛绝婚姻的不忠不贞,却也背叛得潇洒利落,甘之如饴。我击败了我的挣扎,我的困惑,我的迷惘,又陷入另一团死结。而我说服自己的理由,便是梁钧时的不解风情,他在猝不及防的流泻他藏起的不与人说的细腻柔情。我心乱如麻,不知冤冤相报会报到何种面目全非的模样。
斑斓的光束零零散散洒在梁钧时的眉眼,我想起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夜,我踌躇满志跨入了他的岁月,情爱是那样美好的东西,而我这一生顺遂得太过风平浪静,现实到底打了我一剂沉痛的耳光。
039原来你都知道(上)
我蜷缩在梁钧时胸膛失神无眠,令我毛骨悚然的预感侵蚀着我的肺腑,他打了一夜的鼾声,我出了一夜的冷汗。
第二天秘书并没接梁钧时去队里,他陪我用了一顿久违的早餐,我有恍若隔世之感,相敬如宾连吵闹都没工夫的夫妻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悲哀的,彼此的交集寥寥无几,酣畅淋漓的同房都像施舍和恩赐。
“下周奎城有一档应酬,需要我亲自出面,龙达在隆城被盛安压制,侨城不太平,我不准备趟浑水,奎城倒是可以涉猎的领域。”
我一声不吭舀着米粥,梁钧时打量了我一会儿,夹了一块熏肉放在我碟子边缘,“怎么,不缠着我吗。”
我没胃口吃,抛回他碗里,“缠着能怎样。你是正经事,我无理取闹平白无故多一重任性的罪。四五年都熬过了,反正你回家就好,别走错了门。”
他好整以暇咂摸我的弦外之音,笑容高深莫测,像诚心逗我,“梁太太想跟我去,我求之不得。”
我偏头仔细端详他,“真心话?”
他不疾不徐喝汤,“一百二十分的真。”
我抑制着欢喜故意反唇相讥,“你不是不习惯拉家带口吗。”
梁钧时剥了蛋清,蘸了酱汁喂我,“乱吃醋。性质不同,以前是办案公务,处境危险,枪子无眼。我无法周全你的平安,这次是商业应酬,梁太太喜欢,天涯海角我也带着你。不过”他淡淡咳嗽,“我夫人贤惠,我吩咐张秘书替我物色一名青春靓丽能言善辩的女伴,奎城认识我的不多,本分谨慎了二十年,是时候快活下。”
我抄着饭勺扎他额头,“梁大局长,憋得无从发泄了吧,吐真言了?”
炒勺沿着他鼻梁骨下滑,掠过嘴唇时,他张口吞住,我拔不出,胳膊一抖,他蛮横扯我入怀,我骑坐他腿间,梁钧时从侧面搂着我,青硬的胡茬搓磨我左腮,“小安。娶你之后的生活,我非常幸福。家里有一盏灯,即使菜反复加热失了味道,只要是你做的,我都知足。”
他嗅着我身体的香味,“我希望白发苍苍的那天,你嫁给我依然不后悔。”
梁钧时不爱说情话,他务实,他忽略了尚且年轻的我渴望的缠绵悱恻,偶尔我恨透了他的老实,他的温和。那本暴露的日记他心知肚明我对床笫的不满和熊熊焚烧的欲念之火,我的回应要么假惺惺,要么食之无味,我索性只吻了他的眼睛,让他从细枝末节感受我的情意绵绵。
梁钧时走后,佘太太给我打了电话,约我在富康路新开的麻将馆打牌。我借口有饭局推辞,电话里崔太太和马太太也拔高了调子招呼我,婉拒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与佘太太是表面的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她一人我驳了就驳了,可崔太太和我的交情倒凑合,我二十七岁那年生大病,梁钧时在极南的境外出差,崔太太来医院探望过我,这点恩情,我是铭记的。卖她的面子,我应承了。
我装扮了下驱车抵达麻将馆,进屋时三位太太都到齐了,喝茶闲聊等着我,佘太太啐了葡萄皮,“梁太太,恭候你半晌了。”
我拆了围巾,拉开正西的椅子,“南北街修道,多绕行了四五公里,我哪是不守时的人,能劳烦你们恭候我吗。”
她们拢着麻将桌依次落座,“梁太太的丈夫是上级的大红人,妻凭夫贵,往后得死乞白赖的巴结你了。”
我利索扔了幺鸡,佘太太顺势也扔了幺鸡,“搞小团体是钧时的大忌,诸位别凿坑了,我有心没胆,不敢跳。”
崔太太愁云惨淡甩六条,她啜喏,“我家老崔在侨城杳无音信,据说当地严查赌场,不知内情的以为他是指挥官,电话不通,下属不应,是招惹了什么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