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脸色阴郁,男人点到为止,没再扫我的颜面,我随着他迈上三楼,穿梭在散发着熏香的冗长的过道,越往里面,越是烟雾弥漫,雾白中泛着青,青得像蓝,有铃铛悬吊在屋檐的木梁,铃铛芯扎着流苏穗子,有风,有灯火,有谈笑风生的气息,只需一星半点,它也颤悠,熙熙攘攘,虚无缥缈,我察觉不对劲,抓着男人的衣服,“林先生呢。”
他鞠躬,“快到了。”
我蹙眉,“约了喝茶的。”
他反问是林先生答应了喝茶吗,他没亲口允诺,那是您的意思,林先生的意思,您得跟我走。
男人强词夺理的德行,和笑里藏刀的林焉迟简直如出一辙。
我被他坑了来,可我的确用得着他,这节骨眼能答疑解惑的,只有这位高深莫测的散户。
场面上散户的定义,游离在尔虞我诈的纷争之外,看似不问江湖事,实则他是十面埋伏。他既不与梁钧时分庭抗礼,也不同严昭鹬蚌相争,他戴着一副其淡如水的面具,卸下权贵的角斗场那恶俗的烟火气,在波诡云谲中声色犬马,不沾不抢,抵御多方的试探。
不具备狼子野心,我不信。consciousness
谁会无聊至极,浪费大把光阴做可有可无的陪衬呢。
男人将我送到一扇屏风处,停在了门外,他毕恭毕敬,“梁太太,林先生在等您。”
我想叫住他,吩咐他继续带路,一眨眼的工夫,他便消失无踪了。
我小心翼翼撩起摇曳的珠帘,水汽中荡漾着一缕缕药香,哗啦啦的水声由远及近,在密闭无窗的室内激荡着,眼前的一幕惊骇了我,我仓促一滞。
是衣不蔽体的林焉迟,他不着寸缕,从水池中跨出,随手捏了一条毛巾擦拭,不急不忙的坐在藤椅,他眉间流淌着露珠,像四五点钟的晨露,晶莹如玉,如珍珠,如雪,连他身下流泻的黄褐色的药水,都成了一池稀有的琼浆。
037交易
我没想到林焉迟会堂而皇之赤裸出浴,他不拘泥于男女之别,反而大方任由我观赏,他休息的软塌叠着两折鹅绒毛毯,凹凸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紧实,贲张,勃发,块状的肩胛呼之欲出,野性难驯。
从壮硕的胸膛到平坦的股沟,一串低洼的十字线,深浅不一,融合在人鱼三角的位置,像两节麻绳,枯藤蒂叶肆意生长,蛮横交错,演绎着浊重的原始的欲望。他的两肋、腋下、肚脐皆是枪伤刀疤,麦色的皮肤乍一瞧痕迹不明朗。
林焉迟具备独特的中年硬汉成熟老辣的韵味,梁钧时也如出一辙。少言寡语,运筹帷幄,千锤百炼历经世故沧桑,这些特质是社会精英的象征,他若风流,绝不放浪形骸,他若木讷,绝不食之无味。他谈笑风生,快意恩仇,儿戏风月玩弄风月可不受制于风月,他来去自如,自在随心,为情所困痴男怨女的故事在他的世界里一片空白。爱江山美人,爱红尘欢愉,又万花不染,他越是无波无澜,异性猎物越是趋之若鹜。
他翘着二郎腿,暴露得彻底,他意兴阑珊翻书,是一本古代宫闱素描的图画,他全神贯注欣赏,偶尔画得小了,他凑近了看,唇角笑意轻佻,恨不得画成了真,连莺莺哀婉的低吟也听得一清二楚,这一幕荒诞至极,我本能要回避,却发现门从回廊上了锁,像有预谋的请君入瓮,把我囚禁。糜艳的熏香四溢开来,林焉迟不疾不徐说,“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梁太太既然寻欢作乐,严老板可以,我不可以吗。”
他合了书本,不加掩饰他的巍峨体魄,“床笫上我并不逊色他。而且我不害臊,我是配合度高,柔韧度好,攻击性强的男人。我的原则,女人舒服了,才是真的舒服。”
我怒不可遏,刚转过身,太阳穴砸得晕乎乎,林焉迟的皮囊实在性感,他支着下颌,慵懒偎着榻子,目之所及是湖光潋滟,他是春色满堂,多一两肉则凶悍,少一两肉则单薄,他俊美得惊心动魄,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逼慑感。
在他之前,我从没相信过有样貌上恰到好处的人,包括严昭,他太邪,他缺少正义的修饰,严格意义讲他算妖孽,梁钧时太浩然正气,他缺少邪的弥补,烟火气是撩拨情欲掳获女人的饵,夜深燃烧,愈烧愈旺,焚化了自己,也殃及了对方,我和梁钧时的夫妻生活总差了点什么,差得便是烟火气这一剂佐料。
而林焉迟,他介于正义和邪气,他徘徊不定,他是一半的妖孽,一半的神祗。
我收敛眼角余光,盯着鞋壳里佝偻的脚趾,“你和他不一样。他是登徒浪子,林先生白璧无瑕。”
林焉迟的笑声虚无缥缈,溃散在粼粼的湖潭,“都是相同的。正因为我的处境,玉石俱焚的差事,我不做,他的赌资大,梁太太招架不住,我的小,你不必提心吊胆。其实你我的缘分,取决于梁太太一念之间。在明在暗,有无名分,我不计较。未来我不保证,占有欲这样的东西,是与日俱增的。”
他站起踱步向池岸,这是我第一次留意他的臀,确切说是得天独厚的机会,他的臀部尤其匀称,肉不松垮,不下垂,不外八,聚拢而圆润,磨砺出挺拔分明的棱角,他背对我活泛筋骨,“梁太太感兴趣鸳鸯浴吗。”
我不耐烦他的勾引,“没兴趣。”
他扬眉,“可我有兴趣。”
我尝试拧锁芯无功而返,这男人太危险,和他在一起一秒,都要部署考虑最佳的退路,“林先生替我办成一件事,你想要的女人,我帮你推进池里,鸳鸯个几天几夜的。”
西沉的夕阳从狭窄的一方舷窗渗入,熙熙攘攘的尘埃羁绊其中,那窗子极其隐蔽,我进屋时甚至没看到。玫瑰城正对着浦江大桥,船舶仿佛远黛剪影一般,横亘百里的海风扑朔迷离,幽暗的江樵渔火笼罩在林焉迟咫尺之遥的轮廓,他身躯恍惚镀了一层金,勾人魂魄。
我望着他背影失神,他丢了毛巾纵身一跃,水的深度霎那吞没了他,他潜伏许久,在一滩气泡覆灭后缓缓冒头,“梁太太电话里说有求于我。”
我踌躇跨了一步,“条件呢。”
他手臂拂着水浪,“梁太太除了这副鲜嫩多汁的躯壳,有其他价值交换的吗。”
我冷笑,“趁人之危,是小人。”
他倒舍得自毁清誉,“我有承认自己是君子吗。”
我不再争执,摊手索要钥匙,“当我求错人。你的下属堵着,我出不去。”
铺天盖地的草药在他花式翻转下零落成泥,“梁太太好奇你丈夫的金屋藏娇,你认为她没有足够的资本迷惑见多识广的梁钧时,可她的确威胁了你的地位。”
我诧异瞪着他,“你怎么晓得。”
他眼梢是一寸寸细碎的皱纹,“我想了解任何事,都有我的途径。”
我迟疑窥伺他,“你怎样给我调查。”
昏黄的灯火混着晚霞,洋洋洒洒的泻了一地,“自然费些工夫。梁太太回馈我的酬劳有多贵重,我给你的结果就有多详细。”
他仰面,目光炯炯注视我,“我不喜欢多管闲事,我肯破例,梁太太要珍惜。”
林焉迟的虎狼之心昭然若揭,我不懂我哪里值得他铤而走险,在严昭的血盆大口里挖梁钧时的独食吃,可我一时想不到法子,我贸然勘察栾文,能动用的眼线和梁钧时是交叉的,我所有的人脉资源都拜他所赐,他不可能不知晓风吹草动,我不敢继续让杨丽参与,她是外人,夫妻一荣俱荣,梁钧时纵有千错万错,围城之内天翻地覆,围城之外必须鸦雀无声。
我不仅是顾忌他的权势,更顾忌我们的婚姻。
为今之计,林焉迟是唯一能托付的且有本事的人。
我狠下心,“成交。”
林焉迟隔着虚幻的烟波雾霭,凝望了我好一会儿,他矫健的四肢游近,他游一厘,我退一厘,他忽然越过我头顶,一本正经打招呼,“严老板,很巧。”
我六神无主扭头,循着他的角度搜寻,门仍紧锁,四周空空如也,我倏而发觉林焉迟诓我,再防备已经来不及,他干脆扼住我脚踝,粗糙的指腹挠我脚掌,挠得很轻,偏偏是太轻了,痒得我咯咯笑,
我慌张躲闪他,踢着他的胳膊,可惜踉跄失了平衡,被他操纵先机,头朝下栽进水花汹涌的漩涡里。
我整个人沉入池底,杳无边际的水像坍塌的桥梁,朝我席卷飞扑而来,挤压着我的心脾,我呼吸不了,七窍弥漫着湍急的水流,眼皮一阵阵肿胀,耳朵也嗡嗡嘶鸣,我胡乱扑腾着,林焉迟耐着性子耗尽我最后一丝氧气,他臂弯一挥,潇洒捞起我,拖向他同样沾满药草的怀里,我趴在他肩膀,像是不断下坠的万丈深渊,握住了一根从天而降的稻草,我痴缠着他,随着他在浪潮里起伏。
瀑布似的长发漂浮在水面,像一簇缱绻风情的云,我惊魂未定,牢牢黏在林焉迟的皮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