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封疆只觉得今天是他人生中最难过的一天,他看着冷漠的男人,头脑一热,恨恨的说道:“凭什么都是你的儿子,我就要穿旧的脏衣服,而他穿的就是你亲自寻来的锦袍!”他一边解下披风,扔在地上,一边伸出脚踩了上去,边踩边吼道:“你以为我稀罕吗?我才不!稀!罕!”
小孩气恼的样子实际上又是可怜又是可爱,若是小梅在这里,怕是要把百里封疆揉进怀里,可是百里卿夜一个男人,此时被气的额角都起了青筋,他也一字一顿的说道:“好!很好!你有种,先是偷用英儿的东西,贪图奢靡,然后对着父亲用“你”字,最后还把衣服丢在地上糟蹋!看来是我对你太好了。”
像是拎小鸡一样,揪着百里封疆的衣领就把小孩带到了东暖阁一楼外面的石板地上,说道:“跪下!”
百里封疆被男人提起来时,心里那口气就泄了,他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被父亲扔在石板地上,心里已经怕到了极点,几乎觉得下一秒父亲就要一掌劈死他了一样,于是哆哆嗦嗦的跪了下去。
百里卿夜对着一旁的下人说道:“他若是把这石板上的冰跪化了,你就再拿些冰来。”然后对着脸色惨白的百里封疆说道:“今天本来不欲罚你,但你实在太过顽劣,既然如此,就在这“水晶烙”上赏烟花吧。”
百里封疆闻言脸色变了变,现在春寒料峭,他光是跪在寒风里就浑身发抖,而这“水晶烙”听着就是酷刑,石板上白日开化的冰水成了天然的刑具。
百里卿夜冷冷的看着百里封疆倔强的神情,说道:“等到烟火放完时,你才可以起来,若是敢中途起来,那今天一整夜都跪在这里吧。”他知道这样的惩罚对于年幼的孩子有些残忍,但是百里封疆在品行是万不能有一丝差错的,所以百里封疆不求饶告错,他是绝不能轻饶的。说完转身上楼去陪姬妾子女们看烟火去了。
百里封疆还不知道这水晶烙到底有多么可怕,冰冷的石板初跪上去时可能感觉不到它的可怕,然而跪得久了,承受的痛苦便会比之初时数倍数十倍地增加。如果跪得时间太长了,双腿一样也会废掉。
他眼见着父亲走远,最后也没吭声求饶,只是努力运转起自己微薄的真气。他想到二夫人一家也许在楼上看着自己的笑话,所以咬牙坚持着,让自己忽略膝盖上的冰冷刺痛。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百里封疆的膝盖和小腿处开始犹如万针攒刺,而且跪得时间越长,那疼痛就越发尖锐难忍,到得后来几乎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疼得他变了脸色,光洁的额上开始浸出黄豆大的冷汗,嘴唇也迅速变得苍白起来。此时连周身的寒冷似乎都感受不到了,百里封疆感觉自己简直片刻也撑不下去了,他绝望的看着天空,想着烟火怎么还没开始。
楼上的几人也不全然把注意力放在烟花上,好几个人偷偷看着楼下跪着的小孩,连二夫人也说不出什么落井下石的话了,这时候倒显得一个人的行为有些奇怪,林姨娘身为百里封疆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受着酷刑,竟然能忍住不像百里卿夜求情,二夫人看着瑟缩在角落里假装无视百里封疆的林姨娘,心里冷哼一声,这个女人果然是能趁她孕期爬上百里卿夜的床的人,看着懦弱,实际心比谁都狠,如果楼下跪得是她的儿子,她好歹也是武林世家的女子,就算打不过,也绝对要跟百里卿夜拼命的。
百里封疆算着时间,其实也就一个时辰不到,烟花就该放完了,然而在这种强烈而持续的痛苦下,时间的流逝仿佛变慢了许多。他痛到无法忍受,几次想要偷偷挪动一下,变换一下姿势好让膝盖不那么痛苦,然而眼角瞥见身旁不远处监督的下人,他还是勉强遏制住了这个念头。
渐渐的,他双腿处的疼痛渐渐不那么鲜明,转而变成了没有知觉的麻木。这种麻木使得百里封疆心底一阵难言的恐惧,他宁肯双腿仍旧针刺般疼痛,也不愿出现这种可怕的麻木感。
无论多么强烈的痛苦他都可以忍受,却不能容忍自己的双腿就这么残废掉。这时烟花已经燃放到了一半儿,百里封疆的双腿已经麻木到没有任何知觉,身体却因为长时间接触冰面而体温降低,冷得不住发抖,再加上吹过的冷风,他甚至连牙关都咯咯作响,太阳穴也开始一跳一跳地痛。
就在这时上面不知道说道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百里封疆听到了百里英的笑声,他抬头看向楼阁,只看到不知是谁指着天空探出楼阁的衣角,想到上面一家人和乐融融的场面,难言的孤独掠过百里封疆的心头,他咬了咬唇,低下头。
直到耳边响起仆人的话音:“烟火结束了。”
百里封疆脑中一直紧绷的那根线终于松了,然后他眼前一黑,身体重重地冰冷的石板路上。
“封疆少爷”仆人们惊叫着,把小男孩扶了起来,然后有人去将百里封疆昏倒的事情禀报百里卿夜。
百里卿夜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一年一次的家庭聚会,他并不想因为百里封疆搞砸了,听见仆人的汇报,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淡淡吩咐请大夫给百里封疆诊治,勿让他留下病根,别的就没有任何表示了。
被送回小院的百里封疆把小梅吓了一跳,记下大夫的嘱咐后,连忙给百里封疆熬起了姜汤,她听了仆人讲的事情的大概,不用百里封疆再说,她也知道又是那二少爷下的绊子,这个笨孩子却傻乎乎的跟人家置气,小梅又是心疼,又是懊悔,想着百里封疆醒来后,除了科学课,厚黑学一定得给他加上。
百里封疆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得亏这一冬天不停息的运转内力,所以才没有把一双腿废了,只是大病一场。尽管百里卿夜请了大夫治疗,小梅也倾心照顾,百里封疆的膝盖还是落下了一些病痛,到了冬天湿冷的时候就会隐隐作痛。这件事百里卿夜一直都不知道,直到很久以后,他才发现原来百里封疆在冬天是那么的难熬。
好在百里封疆天生开朗,即使大病一场,也没有就此消沉,他只是将自己对父亲宠爱的奢望埋在了心里,不再期待百里卿夜像是对百里英那样对待他了。因为意识到了自己身份的尴尬,他对于崔先生和吴先生两位老师倒是更加尊敬,像是海绵一样努力汲取着知识。
景朝(父子)知人心(彩蛋毫无自觉的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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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后,冰雪初融,露出青翠的地面,就在料峭的春寒里百里封疆又成了百里家第一个恢复上课的孩子,才过了初八,崔先生就开课了。
百里封疆在小梅的嘀咕中:“这崔先生真是楷模啊,过年也不休息。”一瘸一拐的走向了竹轩,七八天,他足足烧了三天,初四才缓过来些,就在前两天两腿还一点力气也没有,还好他习武,恢复起来快,想必等到元宵节时就能好个九成了。
“学生给先生拜年了。”崔先生也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每月不上课的那两天百里封疆是绝对找不到他的,过年那几天自然也没见到,所以第一句,他就是给老师拜年。
“百里庄主罚你了?”崔先生并不在意这些虚礼,他看着一瘸一拐的小孩,眼里闪过一丝讥讽,嘲笑的问道。
“是学生惹父亲生气了。”百里封疆不清楚崔先生是不是会给父亲打小报告,于是只是低下头,一副学乖了的样子说道:“我没有问二哥的意见,就用了他的东西,后来还和父亲顶嘴,父亲罚我跪了水晶烙,让先生见笑了。”
崔先生笑了一声,他似乎觉得有趣,继续问道:“怎么,被罚的这么惨,你心里一点都不怨恨百里庄主的偏心吗?”
百里封疆像是被噎了一下,但是还是说道:“学生不敢,父亲教育儿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崔先生“哦”了一声,像是在挑战百里封疆的神经一样,压低声音,诱惑道:“他那样不稳青红皂白相信百里英,维护百里越,甚至不叫他们认你这个兄弟,将你的颜面踩在地上,你真的不怨恨吗?”见百里封疆低头下去,他又说:“你在下面罚跪,上面百里卿夜和其他人其乐融融的赏烟火,你心里不恨吗?”
百里封疆听着崔先生的话,心里的委屈一阵阵的往上涌,他再也说不出否定的话,只紧紧攥住了自己的双手,他忍着诉苦的欲望,想着小梅和他说的,不要太相信别人。而另一方面,他又发现自己的先生和父亲似乎并不是一路人,崔先生这话几乎就是在挑拨父子的关系了。
崔先生等了片刻,见百里封疆板着脸,一言不发的样子,大为满意,终于笑了起来:“好,好,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此子非常也。”
百里封疆这才懵懵懂懂的抬头看了崔先生一眼,这还是崔先生第一次夸赞他,只见瘦削的文人收敛笑容,说道:“记住了,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要把心里的想法随意说出来,万千沟壑当在心中,坐下吧。”
“是。”百里封疆应道,坐在了团花锦垫上,看来崔先生早就洞察了一切,不过是借此教育他罢了,这垫子大概就是为了照顾他的伤腿不受寒气才设的。
“若是你处在百里庄主的位置,你会怎样做呢?”崔先生不急着讲课,这么生动的教材放在眼前,他哪里能不用呢。
“我。。。我会再问问两方的说辞,看是否有差错,若是属实的话,会让犯错之人罚写《论语》。”百里封疆到底还是个孩子,他琢磨了一会儿,想到被罚的人是自己,忍不住就往轻里说。
“那你当时怎么说的?”崔先生继续问道。
“我。。。”百里封疆愣了一下,他当时心里又酸又涩,被百里卿夜那么一问,当下就认了百里英的说法,这样说起来他父亲当时也问了两方,是他自己愣头愣脑撞了上去,也许他要是说完整件事情,百里卿夜也不会那样罚他。
崔先生是怎样老辣的人物,只短短三个月他就摸清楚了小孩的品性,如今看到百里封疆的样子,不需要想也知道百里英和百里封疆之间定然发生了什么让小孩气急的事情,于是他继续刨根问底的问道:“看来你也知道,哪怕是当事人,也未必能把事情说清楚。那么你面对当时的情况,是否会做出和百里庄主一样的惩罚呢?如果你是百里英,当时你又会怎么说呢?”
百里封疆的思维乱了一瞬间,他之前虽然对父亲心冷,但是却并没有站在百里卿夜和百里英的角度思考过,如今先生引导他想了一遍,他发现依照小梅对百里卿夜和百里英的性格分析,当时的对话和后来的惩罚简直就像是必然的。他的眼神忽然亮了起来,心服口服的站起身,对着崔先生拜了拜,说道:“我明白了,若我是百里英,当时必然也会把情况往坏说,好让百里封疆受重罚。如果学生当时能想到百里英和百里卿夜的想法,必然不会这般鲁莽,讨这个苦头吃。”
“我并不是回护你的父亲,从今天起,你记住,我和你父亲并不是一路人马。”崔先生满意的笑了起来,说起百里卿夜眼中闪过一丝不屑:“百里庄主在武学上惊艳才绝,但是对于御人不过中等水平,堪堪管理一个百里山庄罢了。你可知道为何他会罚你如此重刑?”
“请先生解惑。”百里封疆看向崔先生。
“因为你对他来说无足轻重,没有半分感情,是完全依附他的存在,所以他就是打死你,也没半分干系。他的两位夫人,皆是世家子,所生儿女与他亲近,甚至庄里的下人,平日里还有服侍他的功用,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感情也是利益的一种,你自己想想,百里卿夜与你在哪一方面有利益关系。”姜还是老的辣,崔先生把自己划进了百里封疆那一派,再用这样看似十分有道理的话去教育百里封疆,百里封疆的心里渐渐就会对百里卿夜有了抵触。
“没有。。没有什么关系。”想到父亲冷漠的眼神,百里封疆不得不承认先生说得对,父亲对他并无父子之情,他也没有什么其他用处,所以百里卿夜偏向和他有着父子感情的百里英再正常不过了。
“我这般教你,并不叫你陷入冷酷的偏执当中,只是天底下,你父亲这样的人已经算是明理之人,景国之民,大多未开教化,若没有礼仪道德束缚,只为利益,天下必将大乱,所以你父亲训斥你的理由必定是道德礼仪,而不是什么亲疏远近。这礼仪就是最好的遮羞布。”崔先生的语气平和了许多,像他这样的大家,对世间许多的事情都看得明白,但是看明白了,他也还是要顺从这世间的规矩的。他难得的叹了一声,忽然又问道:“若你是天下之君,面对这样愚昧的百姓,你是不是也要用这些教条规矩来束缚他们呢?若是有人违抗你,使你不悦,你是不是也会用酷刑来镇压他们呢?”
崔先生从一事问起,让他把自己的视野放到了百里庄主的位置,百里封疆本已开眼界,没想到先生竟然叫他从天下之主的角度去思考,他一时呆住了,天下之主,这样的身份怎么是他一个江湖家族的庶子敢想的事情,可是忽然他想起了小梅曾经在耳边唠叨过的,“素质教育”,“扫盲”,“每个人都有接受教育的权利”,看着陷入沉思的先生,他握了握拳,朗声说道:“若我是天下之君,我必定兴办教育,广开民智,引民向善,不再愚昧。”
崔先生被小孩不大却响亮的声音从沉思中惊醒,他吃惊的看着面色惨白,目光灼灼的小孩,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若说百里封疆前面的回答都是规规矩矩,这个答案却着实让崔先生震惊了,这样的豪言壮语,恐怕桃李满天下的大儒都不敢说吧,可是莫名的,崔先生却觉得他在百里封疆的身上看到了那么一点光芒。轻咳一声,崔先生终于拿出了书本,递给百里封疆,说道:“志向远大,但是教化民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从现在开始,我们开始学习新课本。”